當代日本動漫作品中的宗教敘事

徐嘉

（西北大學 文學院，陜西 西安710000）

當代日本動漫作品中的宗教敘事

徐嘉

（西北大學 文學院，陜西 西安710000）

許多當代日本動漫作品呈現出明顯的宗教敘事結構，主要體現為：題材多選自于宗教神話故事；滅世、凈化與進化成為動漫作品敘事的主題；善惡二元觀是其敘事的思維邏輯；宗教之間的傾軋是其敘事的本質與最終的結局。

日本；動漫作品；宗教；敘事

宗教與神話伴隨著人類從懵懂走向文明，一直是諸多文學藝術作品創作靈感的源泉，而動漫作品作為20世紀新興的一種文學形式，自然免不了要從宗教和神話中汲取養料。日本作為動漫大國，更是如此。縱觀當代日本動漫作品，呈現出明顯的宗教敘事結構。

一、宗教神話：當代日本動漫作品的題材來源

諸多當代日本動漫作品的題材直接選自宗教神話，包含了明顯的宗教元素，其中最典型的包括古希臘神話元素、天主教宗教元素以及印度教宗教元素。

早已成為許多動漫迷踏入動漫領域的啟蒙作品《圣斗士星矢》便是以古希臘神話為故事背景的。故事中女主角城戶沙織就是古希臘神話中智慧女神雅典娜轉世，而每一個圣斗士所代表的每一個星座，在古希臘神話中都有其各自的背景。五小強之一的仙女座瞬，在古希臘神話中原本是埃塞俄比亞王國公主安德羅墨達，公主的母親卡西奧佩婭由于長相美貌得罪了海神波塞冬的妻子安菲特里忒，為了贖罪只好把公主用鐵鏈綁在海邊的柱子上。所以在《圣斗士星矢》中，瞬長相清秀并且使用鐵鏈作為主要武器，這些在古希臘神話中都有根可循。[1]34-36

在日本當代動漫界中，《新世紀福音戰士》一直是商業上最典型的成功案例之一。雖然表面上《新世紀福音戰士》是發生在未來背景下的科幻故事片，但也是一個基于天主教背景的宗教故事。死海文書、亞當、莉莉絲等名稱都可以在天主教典籍中找到出處，而故事中最關鍵的詞語“人類補完計劃”也來自天主教教義。[2]42-45

《圣斗士星矢》和《新世紀福音戰士》都是以冒險戰斗為主基調的熱血少年漫畫，而一向以刻畫細膩情感為主的少女漫畫有時同樣也會借用宗教或者神話故事作為創作背景。諸如當代日本少女漫畫界的領軍團體CLAMP，她們由同人志轉向商業志的第一步開山之作——《圣傳》，就是以印度教神話為故事背景。故事中不僅幾乎所有角色名字(如阿修羅、帝釋天、夜叉王、天王等）都來自印度教神話，就連開頭出現并且一直貫穿整個故事的師九曜關于“六星滅世”的預言同樣受到印度教教義的影響。[3]10-11

印度教與天主教最大的區別就是印度教教義推行多神論，而天主教教義推行一神論。所以在《圣傳》中會出現諸神之戰，而《新世紀福音戰士》卻始終以碇真嗣這一“新世紀的神”為第一主角。

在日本當代動漫界中，將宗教或神話故事作為作品題材和世界觀背景的動漫作品數不勝數，其中有些作品可能會陷入故弄玄虛、無法自圓其說的境地，也有些作品想要通過宗教或神話的敘述方式隱晦地向觀眾表達一些自己的想法。所有以宗教或神話故事為背景的作品想要表達的思想內容都離不開滅世、凈化與進化，善惡二元觀，宗教之間的傾軋這三種表現形式。

二、滅世、凈化與進化：當代日本動漫作品的敘事主題

宗教思想在當代日本動漫作品中最多、最直觀的表現形式便是將“滅世、凈化與進化”作為動漫作品的敘事主題，而這三者之間又有著密不可分的關系。

1.滅世

在世界各地人類先民的神話傳說里，大都存在著大洪水滅世的傳說。對此有的學者理解為在史前人類還處于懵懂狀態的時候，真有過一次波及世界各地的毀滅性洪水災難，這場災難讓幸存的人們對于未知的自然產生了無窮的恐懼。因此人類把自己無法掌握的自然人格化，并進一步神格化，從而產生了神話與宗教。最初的人類并不能理解自己無辜遭殃的緣由，只能將其歸咎于自身的行為觸怒了神。因此在世界各地的宗教神話中，最初人類都是純潔、善良的，但是隨著不斷繁衍、發展，人類變得越來越墮落，才會被神降下的洪水災難毀滅。[4]102-103

可以說，滅世是無數宗教神話的起源，滅世這一主題也是宗教神話的永恒主題。而在以宗教或神話為故事背景的動漫作品中，滅世自然也成了各大反派角色的最終目的。在《圣斗士星矢》中，無論是海王波塞冬還是冥王哈迪斯，都以各種陰謀詭計妄圖毀滅世界；《新世紀福音戰士》則直接套用了圣經中的故事，把史前大洪災稱為“第一次沖擊”，而緊隨其后的每一次沖擊都是一次滅世；而在《圣傳》中，神之間的恩怨波及到人間，人類被無辜毀滅，上演了一出徹頭徹尾的悲劇。

2.凈化

一般來說，在動漫作品中，無論是以什么方式滅世，其主要目的還是為了凈化人類。大多數宗教神話故事都把史上最大的滅世災難歸結為人類自身的墮落，然后神因憤怒引發洪水懲罰墮落之人，人類因此得以凈化。

一般來說，凈化有兩個途徑：自上而下或自下而上。自上而下是指滅世者把自己想象為神或者神的代理人，實行凈化的過程。這種人出類拔萃，一般有著精神層面的優越感，自我感覺與眾不同。他們無法忍受人類世界的污濁，所以必須通過毀滅一切重新建立一個純凈的新世界，這就是所謂的不破不立。《新世紀福音戰士》中一直以不同方式策劃著“人類補完計劃”的SEELE以及渡等人就是典型的代表。[2]46-47同樣在《幽游白書》中，因為目睹了人類陰暗面而決定打開魔界與人間界通道的原靈界偵探仙水忍也是該類人物的典型代表。

另一種途徑是自下而上的凈化，即“進化”。

3.進化

如果說自上而下的凈化途徑是凡人對神的恐懼以及順從的話，自下而上的凈化途徑就是對神的仇恨以及叛逆。這種由最初的恐懼、敬畏向負面轉換而成的心理一旦形成，就容易走向對抗神，甚至取代神的道路。比如以天主教教義七宗罪之一“驕傲”為名的路西法原本是侍奉神的天使長，他因為不肯向神之子跪拜而走上了反抗神的道路，淪為墮天使，這就是所謂的自下而上的逆天凈化。[5]148-151

在《叛逆的魯魯修》中，布列塔尼亞皇帝蕭魯魯為了消除世間紛爭，計劃用阿克夏之劍消除世間紛爭(這里的“阿克夏”也是一個宗教概念，它來源于印度教，指的是構成世間萬物的最基本單位）。有學者認為“阿克夏之中記錄著世間的一切真理，但是只有領悟了阿賴耶識的人才能讀取它殺掉‘神,。”[6]3-14《叛逆的魯魯修》中的“神”并非指一般宗教意義上超越人類的至高無上的獨立存在，而是所有人類意志之和。榮格的心理學稱之為“集體無意識”，[7]28-30它非常類似于在《月姬》《fate/stay night》所代表的type moon世界觀中出現的終極力量——阿賴耶識。

而在《鋼之煉金術師FA》中，燒瓶小人同樣想通過借助人柱力以及賢者之石的力量吞噬掉真理之門內的“神”，讓自己從普通人類變成新的“神”，并將人類全部毀滅，與自然融為一體，從而達成燒瓶小人自認為的和平與安詳，完成了自下而上的凈化。

綜上所述，滅世、凈化以及進化往往是由于反派角色過激的思想所致，他們妄圖滅世，讓人類得到凈化或進化。這些思想的來源也往往是宗教思想中比較偏激的部分，在今天看來，甚至帶有一些法西斯思想的成分，如以暴力建設新世界，肆意毀滅人們平靜的生活。所以他們的行為往往是失敗的，結局也十分悲慘。妄圖毀滅人類，最后只會被人類毀滅。

三、善惡二元觀：當代日本動漫作品的敘事思維

正與邪、善與惡的劃分標準都是基于人類自己所建立的道德準則，而人類最初的道德準則則源于宗教。

幾乎所有宗教都認為自誕生以來，隨著繁衍生息，墮落的人便越來越多，這些人即稱為“惡人”。因此從宗教的角度區分善與惡其實很簡單：敬重神、信仰神的人就是善的，蔑視神、忤逆神的人就是惡的。這種宗教上的善惡二元觀也被應用到了當代日本動漫作品中來，構建了當代日本動漫作品典型的敘事思維。

比較直觀的一個例子就是浦澤直樹的《Monster》。《Monster》一開場就引用了《圣經》中的一段話：“我又看見一個獸從海中上來，有十角七頭，在十角上戴著十個冠冕，七頭上有褻瀆的名號。我所看見的獸，形狀像豹，腳像熊的腳，口像獅子的口。那龍將自己的能力、座位和大權柄，都交給了他。我看見獸的七頭中，有一個似乎受了死傷。那死傷卻醫好了。全地的人，都稀奇跟從那獸。又拜那龍，因為他將自己的權柄給了獸。”[8]75-76

關于“獸”所暗喻之物有很多猜測，只有一點是被所有人公認的，即它是天主教教義中對罪惡的象征性描述。諷刺的是，這段話出自耶穌門徒約翰之口，而《Monster》中一直被天馬醫生追殺的人也叫約翰。他有過悲慘的童年經歷，善于蠱惑人心，把所有人玩弄于股掌之上。但是由于約翰這個角色又充滿了個人魅力，很多觀眾不免對他產生同情，但絕對說不上對他的行為有任何贊同。正如《圣經》中描寫的那樣，他是絕對而純粹的惡。

僅以簡單的善惡劃分正反派不免狹隘，隨著時間的發展，諸多動漫作品對善惡二元的內涵不斷擴充，逐漸顯現其深刻的復雜性，典型的表現就是當代日本動漫作品對宗教“原罪”觀念的顛覆。

在許多宗教尤其是天主教中，除了從行為來劃分善惡標準之外，還存在著“原罪”的概念，即生而有罪。這個概念最早來自被惡魔撒旦誘惑，在伊甸園偷食禁果的亞當和夏娃夫婦。他們被逐出伊甸園后，其后世子孫都是生而有罪的，不過仍然有尋求救贖、改過自新的機會。而誘惑他們犯錯誤的惡魔則沒有這種救贖的機會，即所有蠱惑人類出賣自己靈魂的惡魔都是惡的。這種觀點暴露出了宗教善惡二元論的狹隘性，于是很多動漫作品對這種觀點予以顛覆。在許多奇幻類動漫作品中，惡魔是構成故事的重要因素，但他們不再是單純“惡”的代表，或者說他們性格的復雜程度已經無法用善與惡來簡單劃分。這其中的典型代表便是《黑執事》中的惡魔塞巴斯蒂安，觀眾很難用好人或壞人來形容他，這也在無形中為人物性格塑造增添了一抹亮色。[9]51-59

除了惡魔之外，魔女、魔法師和吸血鬼也是宗教狹隘善惡二元論的犧牲品。魔女、魔法師使用的超能力被認為來源于惡魔，這是對神威嚴的褻瀆。所以中世紀歐洲曾經有過大規模獵殺女巫、魔術師和煉金術師的活動。《噬魂師》中每個武器工匠必須獵殺一名魔女的靈魂才能畢業，其構思也來自于此。近幾年最廣為人知的魔女當屬《海貓鳴泣之時》中的貝阿朵莉切。有趣的是，“貝阿朵莉切”這個名字來源于意大利詩人但丁的宗教長詩《神曲》，意為為但丁引路的圣女，這進一步象征了貝阿朵莉切性格中仍有純凈和美好的元素。[10]26-28

比起魔女、魔術師，吸血鬼更是絕對之惡的化身，其典故同樣來源于《圣經》。傳說亞當與夏娃育有兩個孩子——亞伯和該隱。該隱因為嫉妒自己的弟弟亞伯而將其殺害，受到神的詛咒變成了吸血鬼的始祖，之后所有的吸血鬼都背負著這個詛咒，成為“惡”的象征。這個典故便是動漫《圣魔之血》的大背景。[11]39而與魔女、魔術師一樣，吸血鬼中也有善良的角色，《Hell sing》里的阿爾卡特以及《吸血鬼騎士》里的黑主優姬都站在正義的一方。

這些動漫作品中的惡魔、魔女、魔法師以及吸血鬼打破了來自宗教的簡單善惡二元論的束縛，讓作品更富有內涵和層次感。

四、宗教之間的傾軋：當代日本動漫作品敘事的本質

動漫作品中宗教思想的第三大表現形式是宗教之間的傾軋，這也是最難理解、最深刻的表現形式。

善與惡的二元論只是宗教神話呈現給世人的表象，其實它最終要表現的是宗教之間的傾軋，這體現的是宗教神話思想的排他性。善與惡的劃分只是打擊與自己思想不同的其他思想的借口，順從自己的思想即為善，違背自己的思想即為惡。

這種思想以一神教最為典型。在許多一神教的觀念中，只有自己所信奉的神才為真神，其他宗教所信奉的神都為偽神，其他宗教的教徒也都是邪惡的異端。中世紀歐洲天主教大規模獵殺魔女、魔術師的行為就是打著討伐異端的旗號，幾次十字軍東征更是天主教徒沖出歐洲走向世界的大規模異端討伐活動。[12]767-779在對《超時空要塞MF》的作品解讀中，就存在一種觀點：格蕾絲代表的就是天主教思想，而蘭華代表的則是佛教思想 (蘭華的異星生物vajra正是梵文中“金剛”的意思）。所以整部動漫便象征著天主教與佛教思想的爭端，而爭端的本質與前文提到的天主教與印度教的區別十分類似，仍然是關于多神論與一神論的爭論。

即使信仰同一個神，但因對教義理解不同，同樣會產生分裂與爭端。《Hell sing》中代表天主教羅馬教廷的安德魯森神父就一直敵視與他同樣信奉上帝，但代表英國新教的騎士團，稱他們為異教徒。

在許多動漫作品的故事背景中，由神話和宗教帶來的所謂善與惡的對立都是虛幻的，因為信仰、立場不同或利益矛盾產生的斗爭才是其實質，這讓人不免感到諷刺意味十足。

五、結　語

日本是一個多宗教的國家，所以在動漫作品中涉及到的宗教種類包羅萬象。通過對當代日本動漫作品的宗教敘事結構進行分析，不難看出導演旨在通過觀眾比較容易理解的滅世、凈化與進化理論和善惡二元的思維邏輯，來挖掘更深刻的宗教之間傾軋的本質，以此啟迪人們思考人性的復雜性和事物的多變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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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吳夜

Religious Narratives in Contemporary Japanese Comics

Xu Jia
(School of Liberal Arts,Northwest University,Xi,an710000,China）

Nowadays,thereappears obvious religious narrativestructures inmanycontemporary Japanese comics.For instance,the topic is mainly from in the religious or fairy tales;the theme is about revolution,purification and evolution;the thinking logic is the dualistic view of kindness and evil;the nature of the narration and the ending are arguments among religions.

Japan;comic;religion;narrative

J954

A

1672-447X（2016）04-0080-04

2016-04-28

徐嘉（1995-），安徽馬鞍山人，西北大學文學院學生，研究方向為電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