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昭新
(1.安徽新華學院,安徽 合肥 230088;2.安徽師范大學 文學院,安徽 蕪湖 241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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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四”歌謠運動與臺靜農的淮南民歌搜集研究
謝昭新1,2
(1.安徽新華學院,安徽 合肥 230088;2.安徽師范大學 文學院,安徽 蕪湖 241000)
[摘要]“五四”歌謠運動的興起,促成了臺靜農對淮南民歌的搜集研究。臺靜農為“五四”歌謠運動貢獻了“一是學術的,一是文藝的” 民歌資源,他對淮南民歌的搜集研究,不僅提供了七言五句體的民歌范本,傳承、發展了明代馮夢龍發現的“桐城歌體”,而且明顯地留下了受胡適影響的重考證的學術印跡。他從發生學的角度,通過翔實的考證,探討了歌謠的起源問題。
[關鍵詞]五四歌謠;臺靜農;淮南民歌
1918年2月1日,《北京大學日刊》發布征集歌謠的“校長啟示”并刊登《北京大學征集全國近世歌謠簡章》,號召師生和全國教育界人士關心和開展搜集歌謠工作。北大征集歌謠的號召發布后,迅即在全國各地引起反響,“僅三個月,北大歌謠征集處征集歌謠一千一百多首。從1918年5月20日起,《北京大學日刊》每日刊登一首歌謠,至1919年5月22日,共發表了征集來的流行于四川、江西、黑龍江、安徽、江蘇、直隸、廣東、湖北、河南、陜西、山東、浙江、北京、云南、遼寧等15個省、直轄市148首民間歌謠”[1]24。1920年12月,周作人、沈兼士、錢玄同等在歌謠征集處的基礎上成立歌謠研究會,由沈兼士、周作人任主任,繼續征集中國近世歌謠。1922年,北京大學研究所國學門成立,蔡元培任研究所所長,沈兼士任主任,歌謠研究會并入其中,由周作人一人主任其事。1922年12月17日,歌謠研究會創辦《歌謠周刊》,更廣泛征集各地歌謠,并開展歌謠的研究。對于搜集研究歌謠的目的,《歌謠》周刊發刊詞說“一是學術的,一是文藝的”,“歌謠是民俗學上的一種重要的資料,我們把它輯錄起來,以備專門的研究;這是第一個目的”;“從這學術的資料之中,再由文藝批評的眼光加以選擇,編成一部國民心聲的選集。意大利的衛太爾曾說‘根據在這些歌謠之上,根據在人民的真情感之上,一種新的民族的詩也許能產生出來。’所以這種工作不僅是在表彰現在隱藏著的光輝,還在引起當來的民族的詩的發展;這是第二個目的”[2]。臺靜農也是帶著“一是學術的,一是文藝的”這兩個目的去搜集淮南民歌、研究淮南民歌的。
一
臺靜農于1922年9月至北京大學中文系旁聽,1924年轉至北大研究所國學門肄業,半工半讀,并在張競生主持的風俗調查會當事務員。他于“1924年的8月底,應主持《歌謠》周刊編輯事務的常惠之請,歸鄉(淮南霍丘)搜集歌謠,達半年之久,搜集到當地歌謠2000多首”[3]。1925年春,臺靜農從淮南家鄉回到北京,在“達半年之久”的民歌搜集中,他深深體驗到了搜集之苦和得來之樂。民歌搜集之苦常惠曾記述過:“我自己呢,到民間去搜集,大概總是不肯說的多。不是怕上洋報,就是來私訪的。或者是失了他自己的體統。”[4]這固然也存在于臺靜農的搜集工作中,但他每每在得到一首民歌后,竟有說不盡的快樂。他在《致淮南民歌的讀者》中說:“又一次在滿室菊花的別墅中,請了四位能歌的人,有的是小販,有的是作雜活的,有的是量米的,他們的歌都是從田間學來的,雖然是生活在鎮上;同時有唱的有休息的,有的記不完全,別人便即刻補成;有的一首歌的字句略有更變,他們便互相的參證。他們是異常的愉快,我也感到有一種不可言喻的快樂。現在對著孤燈對著已殘的芍藥,回憶那過去的時光,悵惘中而有無限的詩意。從此我便奇異著我們兵匪擾攘的鄉間,居然有了這些美妙的民歌,因而我的欲望也擴大了,我托了許多朋友,為我在各處搜集。”[5]
臺靜農所搜集、編選的《淮南民歌》第一輯,于1925年在《歌謠》周刊第85號、第87號、第88號、第91號、第92號分五期揭載,共發表了113首。稍后他又在第97號發表了《致淮南民歌的讀者》一文,談了他搜集淮南民歌的活動過程、整理民歌的方法等。《歌謠》周刊在發表了臺靜農搜集的這113首淮南民歌后,又出了5期,到第97號(1925年6月2日)出版后便停刊了。《北大研究所國學門周刊》隨之于1925年10月14日創刊,臺靜農的《淮南民歌》第一輯,又在新創刊的《北大研究所國學門周刊》第4期繼續刊出。第4期(1925年11月4日)發表的是114—146首;第8期(1925年12月2日)發表的是第147—167首。[3]從目前有關文獻資料看,臺靜農搜集的2000多首淮南民歌公開發表了167首。1936年4月4日《歌謠》周刊在胡適主持下復刊后,臺靜農在第16號(1936年9月19日)上發表了研究歌謠的論文《從〈杵歌〉說到歌謠的起源》(一)。到了五十年代,臺靜農于1958年12月8日,“忽然接到適之師在中央研究院的來信說‘今天翻檢月涵先生送我的《歌謠》周刊合訂第四冊,其中有你的淮南民歌第一集,共有一百十三首,還有你的《致淮南民歌的讀者》短文一首。你那天說,你已沒有存稿了,何不用這本歌謠作底本,叫人重抄出來,校勘一遍,重印成一個單行本?”[6]1過了兩天,胡適又派人送上《歌謠》周刊備用,于是臺靜農也動手抄了一本,但未及時印出。到了七十年代,婁子匡將時任臺灣大學教授的臺靜農發表在《歌謠》周刊上的淮南民歌編入《民俗叢書》第2輯,并由臺靜農親書題名《淮南民歌集》,由臺北東方文化書局印行(1971年),收淮南民歌113首,并收入《致淮南民歌的讀者》、《從“杵歌”說到歌謠的起源》、《山歌原始之傳說》,附錄有馮沅君《論杵歌》一文。
由上論述,可以看出臺靜農與“五四”歌謠運動的親緣關系:“五四”歌謠運動促成了臺靜農對淮南民歌的搜集研究,而臺靜農對淮南民歌的搜集研究,又為“五四”歌謠運動的深入發展貢獻了“一是學術的,一是文藝的”民歌資源。同時,他的淮南民歌的搜集研究乃至刊行重印,一直得到了胡適等前輩學者的大力支持,而他對淮南民歌的搜集、整理、研究,又明顯地留下了受胡適影響的重考證的學術印跡。
二
臺靜農為“五四”歌謠運動貢獻了“一是學術的,一是文藝的” 民歌資源。
首先,從“學術的”方面考察,《歌謠》周刊是以學術研究為搜集民歌的首要目的,主張全面、真實、科學的搜集整理原則:一是不設定歌謠的性質與內容;二是強調保持歌謠的真實面貌;三是保留歌謠的方言特征。[7]臺靜農也是以學術研究為目的來搜集、整理淮南民歌的。他在《致淮南民歌的讀者》談到整理淮南民歌的三條原則:一是音注。“我們淮南的發音,同南方諸省比較起來,總算同普通話接近,但有些音是我們淮南特有的,有些音是淮南中一部分特有的,這都是在必注之例。在已發表的一百多首中雖然有些音注,可是極其粗忽與不精密,而且是用字注的。今后當采用國音字母注音,因以字注音是不見得正確的。”他從發音方面去搜集整理淮南民歌,注意于淮南地方方言以及發音的獨特之處,特別提到了他的注音今后要采用“國音字母注音”,以求注音的正確、準確,這是科學的,求是的研究方法。二是意注。“這一層包括得極多,如風俗、人情、習慣、土語、地名等等,皆在必注之列的;如不詳細注明,則易于使讀者誤會;誤會一生,自不能領得其中意趣與價值。今后當于要注的必詳細注明,使讀者于領略歌謠的本身而外,同時還能了然于淮南的風俗人情及其他。”如對第68首的“意注”就是一例。民歌原詞曰:“想郎想的掉了魂,接個當公下個神,打柳打在奴房里,袖子口嘴笑殷殷,因為貪花你掉了魂!”“當公”注曰:“當公,即巫者,鄉中請巫者為病人禱告,即謂之下神。”“打柳”注曰:“打柳,即巫者所用之柳枝,裹紙圖女像,謂為柳神;借此柳神為病者招魂,招魂之后即將此柳神置病人床頭,因此名之為‘打柳’。”因為民歌中涉及風俗、人情、習慣、土語、地名 ,如果不采取“意注”,讀者便不能了解其中之義,所以“意注”是為了更廣泛地擴展民歌的傳播。三是標題與分類。他說:“民歌本來是沒有一定的題名,如詩詞一樣的;若強為之命名,也只有采歌的首句來作題名罷了。現在覺得淮南民歌既然有了這些首,是很有分類的必要,因而利用標題作分類的方法,也是為了在每一首的首句或中句,或末句,差不多總有與別首共同的,而且所同的句子,都是主要的,是全首關鍵的句子,尤其顯著的是‘送郎送到’、‘日頭已落……’、‘巳時已過……’等句。還有一種例外,就是‘反唱’,當另作一類,所謂‘反唱’者,是表現與常情顛倒的事實。如:‘日頭漸漸往下丟,隔河看見秧吃牛,黃狼引著小雞睡,干魚又給貓枕頭,反唱四句帶嘔愁。’這種種的表現,豈不是與事實絕對的相反嗎?”[5]淮南民歌多以首句設為標題的,又加上其形式特殊,多是七言五句子歌謠,所以有的是用第五句為標題,以標題分類,同時還注意到了“反唱”這一例外的情況,可見臺靜農對民歌研究的求真精神,學術上的嚴謹態度。
其次,從“文藝的”方面考察,《歌謠》周刊發刊詞明確提出要從搜集的民歌資料中,“再由文藝批評的眼光加以選擇,編成一部國民心聲的選集”,從而“引起當來的民族的詩的發展”。[2]淮南民歌的確能體現出兩淮民間的“心聲”,反映民間的生命、情感及理想追求。
淮南民歌“文藝的”價值之一,即生動展現了淮南地方的風俗民情,正像臺靜農自己所說,他搜集整理的淮南民歌,使讀者讀后,“于領略歌謠的本身而外,同時還能了然于淮南的風俗人情及其他”[5]。由于兩淮民間受佛教文化思想影響較深,臺靜農家鄉葉集附近就有比較大的寺廟(廟閣寺),至今香火都比較興旺,因而在民歌中常出現鄉民求神拜佛情景:“清早起來從南來,個個廟門朝南開;當中坐個觀音士,十八羅漢兩面排;九天仙女下凡來。”鄉民求神拜佛,多拜觀音,求佛祖保佑,多子多孫多福。鄉村婦女無子,每逢初一、十五不食葷菜,吃素,便有“吃花齋”風俗,用這種方式以求生子。《淮南民歌集》第59首歌云:“東風不刮西風衰,小乖姐沒兒吃花齋;我勸你花齋莫吃罷,房屋門子往外開;郎使麒麟送子來!”這首歌以諷喻的情調,對“吃花齋”風俗作了否定,盡管如此,淮地“吃花齋”風俗仍然延續下來。兩淮民間不僅崇佛,而且尊道,道教之風較盛。鄉民生病,往往請巫者為病人燒香禱告,謂之“下神”,這是一種迷信風俗,認為這么一“下神”,病人的病情就會好轉。《淮南民歌集》中第68首民歌就寫道:“想郎想的掉了魂,接個當公下個神”,“當公”即巫者,請巫者為病人禱告,謂之“下神”。兩淮民間風俗中還有一種就是“算命打卦”,第63首歌謠寫女盼郎歸,等郎盼郎的急切心情,女的用繡鞋打卦,以示陰陽禍福:“脫掉繡鞋打一卦,一卦陰來一卦陽,小郎子來在半路上。”由于兩淮民間佛、道文化思想積淀較深,受其影響便逐漸形成一些帶有迷信色彩的風俗,這在民歌中有反映,而在臺靜農的小說中,更有這方面的生動描繪。比如小說《紅燈》中得銀娘在7月15那天,糊了一盞紅燈,為兒子“超度”魂靈的風俗,這和民歌中的“吃花齋”、“下神”、“算命打卦”,大都表現鄉民們的精神寄托,這些風俗并不含野蠻性、殘酷性。而對那些帶有野蠻性、殘酷性的風俗,臺靜農則作了暴露和批判,比如小說《燭焰》中所寫的“沖喜”風俗,便彰顯著人性、人生被戕害的色調了。
淮南民歌“文藝的”價值之二,即其所表現的風俗民情,具有鮮明的時代性和濃郁的地方色彩,清新悅目,處處呈現生活的“真味”。臺靜農在田夫野老那里搜集山歌時,鄉間民眾有:“謅書立戲真山歌”,意即書是編的,戲是創造的,山歌可是真的[6]139。民歌中的生活是“真”的,情感是“真”的,它所表現的風俗民情更是真切的,感人的。像農村婦女“走娘家”呈現的是一種歡快愉悅的情景:女的左手打著傘,右手抱著小孩,就像“藕葉拽著蓮蓬花”[6]29。鄉村小貨郎,挑著貨擔,走村竄巷,手搖小鼓,招攬顧客。到貨郎擔買東西的多為鄉村婦女、兒童,這是過去時代鄉土商品交易的情景:“箱子擔的南京貨,手里拿著喚姐梁(即手搖小鼓),喚出乖姐俺望望”[6]51。鄉村小貨郎在走村竄巷推銷生意的同時,也不忘對愛情的期盼,希望喚出乖姐望一望。既向乖姐推銷了貨,又滿足了“望乖姐”的情感需求。
淮南民歌“文藝的”價值之三,即其大量地歌唱勞動、歌唱愛情,充分表現了兩淮人民純樸健康的戀愛觀和審美情趣。按臺靜農所說:“我所搜集的歌謠總約兩千多首,有兒歌,有關于社會生活的歌,整理出來的六百首都是情歌;而男女的對歌,卻沒有整理,都在抗戰中隨著我的藏書散失了。”[6]1就已發表的167首情歌看,主要抒發了青年男女由相愛而激發出的悲歡離合的思想感情。內容豐富多彩,涉及到愛情的各個方面,它包括贊慕、初識、試探、初戀、相思、熱戀、起誓、離別、送郎、思念、失戀等。感情真摯,優美樸實。這些情歌所表達的愛情觀大都建立在樸實實用基礎上的,人們追求的是男耕女織,好男配好女的愛情:“郎唱山歌要好聲,姐繡絨花要好針;八副羅裙要好帶,井里打水要好繩,好女人還要配好男人。”[6]6這類民歌比較多,大都帶有理想化的色彩,表達鄉民對高雅美好愛情的追求。其實在情歌中,有很多是抒述癡情、忠情的。男女情深,心心相印,“郎有心,姐有心,不怕山高水路深;山高也有盤旋路,水深也有有擺渡人,我二人來一樣心。”[6]1這首歌即表達了男女只要真心相愛,縱有山高水深,也能實現愛情的圓滿。有的歌還表現男女對愛情的忠貞不渝,甚至達到生死戀的程度:“心肝肉來小姣游,二人相好多個頭;陽世山間同路走, 死去三曹并棺丘,奈河橋上手攜手。”還有一首與此題表達的情感相同,也表示男女相愛,忠貞不渝,生死不離:“郎姓張來女姓柳,二人在世多個頭;俺在陽間與她好,死了之后并棺丘,奈河橋上手扯手。”對“奈河橋”,臺靜農在前一首下有一注釋:“相傳人死后,必須經過奈河橋,始得超生,惟此橋殊不易過,善者可得金童玉女護送,不善者即墜河為惡蛇妖魚所食。”[6]78民間視忠于愛情者為善者,善者死后到三曹地府都會得到好報,能夠超生,來世還能相戀,成為夫妻。在臺建球搜集的淮南民歌中,也有《來世照樣釀成雙》、《妹死哥也活不長》、《哥是月亮我是星》等,表達生死之戀、對愛情忠貞不渝的歌。
三
“五四”歌謠運動的主要陣地是北京大學歌謠研究會的《歌謠》周刊,《歌謠》周刊曾于1925年6月28日停刊。“當時因為北大研究所要出一個《研究所國學門周刊》,歌謠也列為這個綜合的大周刊的一門,所以沒有單出歌謠周刊的必要了。”[8]3311935年北京大學歌謠研究會恢復,1936年4月4日《歌謠》周刊在胡適主持下復刊,復刊后的《歌謠》周刊更加注重對歌謠的整理與研究。胡適在《〈歌謠〉復刊詞》中特別強調了歌謠搜集與保存的“最大目的是要替中國文學擴大范圍,增添范本”。他認為:“我們的韻文史上,一切新的花樣都是從民間來的。三百篇中的國風‘二南’和小雅中的一部分,是從民間來的歌唱”,楚辭中的九歌,詞與曲等都是從民間來的。“我們的新文學,特別是新詩,也需要一些新的范本”,這些范本從哪里來,也還要從歌謠里來。[8]331從歌謠里找中國文學的范本、找新文學特別是新詩的范本,由此出發,胡適則高度評價了臺靜農的淮南民歌的范本意義。他在《全國歌謠調查的建議》中談到了明代的馮夢龍曾印行了一部“山歌”,后面附了一卷“桐城時興歌”。“這種‘桐城時興歌’的特色是他們的七言五句體,第一、二、四、五句押韻”,“很明顯的,這是七言四句的山歌體的變體,加上一句押韻的第五句,往往這最后一句是全首里的最精彩的部分。這個變體,在歌謠里就好像生物學上的‘變種’,我們可以叫他做‘桐城歌體’。奇怪的很,如果我們檢查北京大學所藏的各地民歌,我們就可以知道臺靜農先生所收集的幾百首‘淮南民歌’,通行在安徽的西北部,完全是這種七言五句體。”[9]350這種七言五句體的民歌一直沿襲下來,現今的兩淮地區仍然有這種五句子的民歌體。筆者曾到臺靜農的故鄉皖西葉集,獲得了一本由臺靜農侄兒臺建球搜集的皖西民歌307首,也都是七言五句的歌體。可見,臺靜農搜集研究淮南民歌,提供了七言五句體的民歌范本,傳承、發展了“桐城歌體”。
臺靜農由對淮南民歌的搜集研究,進一步發展到對民族歌謠的深入探究。他從發生學的角度,通過翔實的考證,探討了歌謠的起源問題。他在《山歌原始之傳說》中,記載了兩種傳說:一是秦始皇修長城,修長城的人疲勞、痛苦不堪,宮中有兩位青春公主為之感動,遂作山歌來鼓舞他們的精神,消除他們的疲勞;一是兩位大家小姐,看到農夫在炎日下作活,十分疲勞,遂為農人作山歌,讓農人一邊干活,一邊唱歌,以解除疲勞。這兩種傳說,也是視歌謠起源于勞動的。不過,作歌者不是勞動者,但唱歌者是勞動者,且唱歌者是在勞動時為了消除勞動的疲勞。[6]137他在《從“杵歌”說到歌謠的起源》中,從人類的現實生活中探討歌謠的起源,認為:“人類語言形成的時候,即歌謠發生的時候,歌謠的產生應先于文字。”從“杵歌”“可以看出歷史蛻變的痕跡。荀子的《請成相》,據俞樾的解說,就是從‘杵歌’演變成的。”他在俞樾解說的基礎上,又從《昭代叢書》中檀萃的《說蠻》“死以杵擊臼和歌哭,葬之幽巖,秘而無識”,考察出“杵歌”成為貴州苗民“狗耳龍家”族的風俗,“送杵聲”為哀樂。而發展到現代的臺灣蕃族,則成為獨立的樂歌了。[6]127臺靜農從“杵歌”考察歌謠的起源,其實也是視歌謠起源于民間勞動的。“杵歌”是遠古半開化民族用杵臼舂粟時唱的歌,后來人們用水碓“舂米”,所以在“舂谷的時候,唱著歌——或哼著沒有意義的調子,因聲音的調協,感到音樂的美,進一步演成樂歌”。[6]132
臺靜農的《從“杵歌”說到歌謠的起源》論文發表后,立即引起文學研究界的重視,《歌謠》周刊緊接著就發表了馮沅君的《論杵歌》(第19號)、佟晶心的《夯歌》(第20號)予以補證。一時就《杵歌》問題展開了討論。馮沅君在《論杵歌》中論證:“《武林舊事》卷二《武隊》條載有《男女杵歌》,而且在此條的末尾作者記道‘其品甚多,不可悉數。首飾衣裝,相矜侈靡,珠翠錦綺,眩耀華麗,如傀儡,杵歌,竹馬之類,多至十余隊’。武林舊事對于《杵歌》的描寫自然是很簡單的,但我們據此可以知道《杵歌》在南宋時是化妝的舞隊之一。”[10]141由此得出結論:《杵歌》在南宋時已成為獨立的樂隊。后來臺靜農在《臺靜農文集·序》中寫道:“1936年予在廈門大學,見上海《申報》圖畫特刊有所謂‘蕃女杵歌’照片,一時興會,寫《從杵歌說到歌謠的起源》投北大《歌謠周刊》。旋得馮、佟兩君為之補證,以知早在南宋‘杵歌’已成為獨立樂隊矣。至于《南宋人體犧牲祭》者,為居蜀時涉獵《宋會要》發現在南宋時竟有此種野蠻風俗,且一時猖獗,分布頗廣。不意昔年由圖片看到之杵歌舞,居然來到臺灣數數欣賞之。而殺人祭祀,臺灣山地人亦曾有此風俗,因有吳風故事之流傳。”[11]1可見,臺靜農一直到晚年,仍在堅守著用“實證”的方法研究民歌。他不僅研究民歌,而且學術視野廣博,學術思想兼容并包,主張文學研究與其他學科的融會整合,臺靜農傳記研究者方瑜對他作了真實評價:“先生之兼容并蓄,觀其治學可知。先生受五四新文化洗禮,具有理性、實證、百科全書式豐富多元,先生又留意文學與歷史、哲學、甚至人類學、社會學、政治、經濟等相關領域之會通,早年的學術論著《從〈杵歌〉說到歌謠的起源》即已揭示此一研究取徑,此文關注文學形式之美學意義,同時亦處理相關社會因素,試圖將文學研究與其他學科融會整合。故其學術論著,遍及中國古代神話、兩漢樂舞、優戲、漢代簡牘制度及風俗習慣之考釋,亦觸及版本、諸宮調、傳奇與古小說文本之分析,更廣及石刻以及書畫等相關問題,其研究領域之寬廣,研究態度之謹嚴征實,對新學說、新觀念之批判性接受,啟迪后學甚多。”[12]一代學術大師,偉哉,臺靜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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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方瑜.臺靜農先生傳.國立臺灣大學中國文學系系史稿. www.ccsun57.cc.ntu.edu.tw/教師資料.
(責任編輯何旺生)
Research on TAI Jingnong’s Collections of Huainan Ballads and “May 4thBallad Campaign”
XIE Zhaoxin1,2
(1.AnhuiXinhuaCollege,Hefei230088,China;2.SchoolofHumanities,AnhuiNormalUniversity,Wuhu241000,China)
Abstract:The rise of Peking University-based May Fourth Ballad Campaign prompted the research on Huainan ballads collected by TAI Jing-nong who contributed the academic and artistic ballad resources to the May Fourth Ballad Campaign. TAI’s research and collection of Huainan ballads, and even the issue and reprint had been supported by HU Shi and the other predecessors. His research and collection not only provided the ballad form of five lines of seven words, inheriting and developing the Tongcheng Ballad form found by FENG Menglong in the Ming dynasty, leaving the academic mark of textual study advocated by HU Shi. TAI also explored the origin of ballads through rich textual study from the angle of genetic principle.
Key words:May Fourth Ballad; TAI Jingnong; Huainan ballad
[中圖分類號]I207.7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4-2273(2016)01-0086-05
[作者簡介]謝昭新(1949-),男,安徽淮南人,安徽新華學院、安徽師范大學文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
[基金項目]安徽省哲學社會科學規劃項目“兩淮文化與民間歌舞的歷史傳承及當代價值研究”(AHSK09-10D95)階段性成果
[收稿日期]2015-09-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