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鵬
(黑龍江大學,黑龍江 哈爾濱 1500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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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第一手稿》中的異化勞動理論
李 鵬
(黑龍江大學,黑龍江 哈爾濱 150080)
《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第一手稿》是馬克思經濟批判的第一個文本,在這一文本中馬克思構造了經濟批判理論的最初形態即異化勞動理論,這是一個具有哲學風格的理論。以哲學話語表達經濟批判的思想在保證基本邏輯的同時難以實現概念之間的界限澄清,這使得異化勞動理論呈現出一定的松散性。透過哲學話語重構嚴格的經濟批判理論,這對于理解經濟批判的思路具有重要的意義,也是理解馬克思后期經濟學風格的經濟批判文本的重要條件。
馬克思;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異化勞動
《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第一手稿》(以下簡稱《第一手稿》)在馬克思的文本群中具有里程碑的意義,它作為嚴格意義上的馬克思經濟批判的第一個文件,①直截了當地把分析現代社會必需的一些重要概念以哲學的方式呈現了出來,并為它們安排了一個較為合理的邏輯。《第一手稿》以后,馬克思的工作既包括在基本邏輯的約束下對概念位置的細節調整,也包括基本邏輯方面的革命。無論馬克思后期的路線如何,《第一手稿》概念和邏輯的基本分析總是構成進入馬克思后期文本語境的前提。《手稿》往后,馬克思文本的經濟學形象愈發鮮明,而《手稿》本身還依賴于抽象的哲學話語。因此,超出哲學話語的抽象表達,以內涵明確的經濟學概念重構嚴格的經濟批判就構成了《手稿》邏輯分析的主旨。這自然也構成了《第一手稿》邏輯分析的主要任務。按照《第一手稿》的文本構造,異化勞動理論構成了經濟批判的最初樣貌,異化勞動的四組規定之間的推演關系構成了經濟批判邏輯的第一個形態。因此,《第一手稿》概念體系的重建就是異化勞動理論的重建。
在《第一手稿》開端,馬克思首先以較大篇幅在國民經濟學的限度內對工資、利潤和地租的運動作了分析。在國民經濟學的限度內即“從國民經濟學的各個前提出發”。[1](P155)國民經濟學的各個前提包括勞動、資本、土地的互相分離和工資、利潤、地租的互相分離,包括私有財產、分工、競爭、交換的存在等。馬克思在這些前提下將國民經濟學的推演推向徹底,明確地引出了國民經濟學未曾明言但包含在其前提中的必然結論。結論包括工人的持續貧困、資本的集中和生產過剩、勞動與資本對立的純粹化,最后甚至包括革命。[1](P154)按照馬克思的理解,國民經濟學存在這樣的缺陷:它把現成的東西作為前提;它不能理解這些前提包含著必然的自相矛盾的結論。也即是說,國民經濟學不能認識到前提的不合理性。
馬克思的國民經濟學批判以合理性為準則,這種合理性既是針對國民經濟學,在更深層次上也是針對國民經濟學的原本即市民社會。國民經濟學是市民社會的副本,但是它并不理解市民社會的本性,它既不理解市民社會的起源,也不理解市民社會的歸宿。市民社會的矛盾運動不在國民經濟學的視野之中。馬克思以國民經濟學批判作為切入口,以市民社會批判作為主題。市民社會批判并不是起源于《第一手稿》,在《德法年鑒》時期馬克思已經確定了市民社會批判的基本視域和邏輯。視域即是社會,邏輯則是社會的異化與復歸。《第一手稿》的視域和基本邏輯與《德法年鑒》基本一致,只是在邏輯的具體運作方面呈現出一定差別。《德法年鑒》將私有財產看作市民社會的本質規定,但基本還只是討論客體私有財產在自由平等的法律規范內的外在運動。《第一手稿》延續著前期思路,仍然通過私有財產從本質上規定市民社會,不過《第一手稿》將私有財產從客體擴展到主體本身即將勞動納入視域,從而將市民社會的更充實的規定包括“勞動、資本、地產三者的分離”“交換和競爭”“貨幣”等全部歸結為私有財產的運動,這樣,市民社會批判就擺脫了政治批判而具有較獨立的操作空間。《第一手稿》的市民社會批判作為私有財產批判就體現為勞動的批判,這就是異化勞動理論的緣起。
從馬克思的實際分析順序來看,異化勞動的第一個規定是勞動產品的異化,馬克思是從勞動產品與工人的分離關系這一“當前的國民經濟的事實”提出勞動產品的異化這一規定,進而返溯推演出了勞動本身的異化這一規定,然后結合勞動本身的異化和勞動產品的異化推演出了相關的其他兩個規定,即類本質的異化和人與人的異化。這四個規定構成了《第一手稿》中異化勞動理論的基本內容,這也是學術界通常所說的《手稿》異化勞動理論的基本內容。從邏輯上來說,在這四個規定中,勞動本身的異化是基本的,它可以推演出其他幾個規定。因此,我們按照邏輯將勞動本身的異化看作異化勞動的第一個規定和異化勞動理論重建的起點。“勞動本身的異化”被視為基本規定,第一設定了勞動對于勞動產品的邏輯優先性,第二設定了勞動生活對于其他生活的邏輯優先性,第三設定了社會關系的基本內涵。
按照馬克思的說法,“勞動本身的異化”首先是指“勞動對工人來說是外在的東西”。[1](P159)“外在的東西”就是“不屬于他的本質”的東西。[1](P159)“外在”和“本質”是典型的哲學用語。然后馬克思又說,勞動“不屬于他的本質”就是勞動“不是自由地發揮自己的體力和智力”,“不是自愿的勞動,而是被迫的強制勞動”,“不是滿足一種需要,而只是滿足勞動以外的那些需要的一種手段”。[1](P159)在這里,勞動本身的需要與“勞動以外的那些需要”相對,但是它并不是指主體不以勞動產品為目的而僅需要勞動本身。主體的勞動需要是主體固有的“體力和智力”自由發揮的需要,主體通過勞動創造勞動產品并在勞動產品中體驗到自己的現實的“體力和智力”而獲得滿足,這是包含在勞動本身的需要這一概念里的。這一點馬克思在勞動產品的異化這一部分中有所點明。“勞動以外的那些需要”并不是從特殊內容方面界定需要,只要某種需要不是主體“體力和智力”外向發揮的需要,只要這種需要不能從自身引發出創造性的自由勞動,這種需要就屬于“勞動以外的那些需要”。按照馬克思的邏輯,這種需要只能是以肉體欲望為滿足的“吃、喝、性行為”等方面的需要。這種需要與勞動本身的需要相脫離就屬于動物的需要。馬克思說到勞動是“被迫的強制勞動”時,他不是說勞動被他人所強制,而是說勞動是被勞動以外的肉體需要所強制的。勞動主體成為肉體需要的“奴隸”。在這里,勞動本身成為“勞動以外的那些需要”的手段是勞動本身異化這一規定的核心。
勞動“不屬于他的本質”除了包含非自由和不是目的本身這樣的哲學意義以外,它還具有所有權方面的意義,即“勞動不是他自己的,而是別人的”。[1](P160)嚴格來說,勞動“不屬于他的本質”。與勞動在所有權方面屬于別人是兩回事。勞動作為滿足“勞動以外的那些需要”的手段有兩種可能,一種就是勞動主體對于勞動本身擁有所有權,他只是通過交換勞動產品滿足“勞動以外的那些需要”;一種就是勞動主體對于勞動本身沒有所有權,他已經將勞動讓渡給了其他人。馬克思在這里并沒有把哲學意義上的“不屬于他的本質”與所有權方面的“不屬于他”嚴格區分開來。勞動本身成為謀求肉體生存的手段與勞動的所有權讓渡有嚴格的差異,將勞動本身成為手段與勞動所有權方面的讓渡同一起來可能包含這樣的認知,即認為從勞動成為手段可以邏輯地推演出勞動的所有權讓渡。勞動讓渡給別人作為勞動成為手段的后續規定,也從屬于勞動本身的異化這一基本規定。
勞動本身的異化不僅包含勞動成為手段和勞動所有權方面的讓渡,馬克思還說勞動的“外在”性質也表現為勞動“使自己的肉體受折磨、精神遭摧殘”。[1](P159)使肉體受折磨、使精神遭摧殘,這樣的規定要比單純成為手段和所有權讓渡具體得多。在經濟事實中勞動不但讓渡給別人,勞動還被別人無所顧忌地安置在冷酷的分工和機械生產體系之中,因此,勞動才呈現出使勞動主體的“體力和智力”不僅不能自由發揮反而受到折磨和摧殘的形態。但是,馬克思在表述中并不是將勞動的折磨和摧殘性質放在讓渡這一規定以后,而是在勞動作為滿足肉體需要的手段這一規定中提出來的。也就是說,馬克思從勞動成為手段邏輯地推演出了勞動的折磨和摧殘性質。在這里,市民社會的兩個基本規定即分工和機器實際上已經在場了,只有在機器大工業的分工體系中,勞動才能說得上具有折磨和摧殘主體的性質,不過,它們的出場邏輯并不嚴密,與勞動成為手段直接同一化了。在這里,我們需要注意一點,在勞動本身的異化這一規定中,分工作為社會關系、機器作為勞動產品是不應該在場的,單純從邏輯上來說,使肉體受折磨、使精神遭摧殘這樣的規定應該放置在異化勞動的其他基本規定中更為合適,這樣來操作也能夠顯示出勞動的讓渡與分工和機器之間的邏輯關系。
按照馬克思的邏輯,勞動本身的異化作為根據可以導引出其他三個規定。第一個規定是勞動產品的異化,也即是說,勞動的異化可以推演出勞動產品的異化。不過在勞動產品的異化這一部分中,馬克思的實際運作要比這種推演復雜得多。馬克思把勞動產品的異化看作是“當前的國民經濟的事實”。這種經濟事實首先直接指向勞動產品和勞動所得之間的價值反比關系。勞動產品的這種異化顯然與勞動本身的異化具有一定邏輯關系。勞動本身的異化包含勞動讓渡給別人,因此勞動產品也隨著勞動的讓渡而讓渡。不過,勞動產品在讓渡以后勞動主體會獲得一定的補償,這種補償物的量與勞動產品量之間的邏輯關系在這里還是以抽象的反比關系呈現出來。如果說勞動產品讓渡所獲得的補償物的量與勞動本身謀取肉體生存的手段性質有邏輯相關性,那么這一量就應該由肉體的保存需要量來規定。因此,所謂補償物的量相對于勞動產品的增多而減少實際意味著勞動產品增多而補償物的物質量不變而價值減少,這一點還完全沒有嚴格地提出來。
勞動產品的異化包含著勞動產品的讓渡而補償物價值減少這一規定,但還包含著其他更復雜的規定。馬克思的邏輯在這里出現了一種混淆。馬克思將勞動的產品也看作是勞動的對象化或對象化勞動,因此勞動產品的異化被規定為“對象的喪失和被對象奴役”。[1](P157)“對象的喪失”本來應該指勞動產品讓渡給他人,但是,馬克思的表述卻表明它包含著其他的意義。馬克思將對象規定為兩種:“生活的必要對象”和“勞動的必要對象”,[1](P157)“對象的喪失”因而包含“生活的必要對象”即消費資料和“勞動的必要對象”即勞動材料的喪失。“對象”在這里指對象化勞動,不過它與讓渡的勞動產品并不是一回事。“對象的喪失”不是指勞動產品的讓渡而是一方面指讓渡補償物的減少,另一方面指勞動材料的缺乏,勞動材料自然可以是某種勞動產品,但勞動材料畢竟不是以該勞動材料作為勞動對象的勞動的對象化。因此,“生活的必要對象”和“勞動的必要對象”的喪失并不是直接包含在勞動產品的讓渡異化或對象化勞動的讓渡異化這一規定中,而是它的后續推演結果。馬克思在這里沒有區分。勞動主體“被對象奴役”包含著相同的情形。
勞動產品的異化還包含著其他方面。馬克思說:“工人的產品越完美,工人自己越畸形;工人創造的對象越文明,工人自己越野蠻”;“勞動生產了智慧,但是給工人生產了愚鈍和癡呆”。[1](P158)這里的“完美”與“畸形”“文明”與“野蠻”“智慧”與“愚鈍和癡呆”的對比呈現一種更加深刻的異化局面,這里顯示出來的是真正本體論層次上的異化。這一異化在“類本質的異化”這一部分中才充分展開。不過,勞動產品在最高層次上正是“完美”“文明”和“智慧”,因此將這一異化包含在勞動產品的異化這一部分也是合理的。“完美”“文明”和“智慧”就其內容來說既可以是具有現代美感的工業消費品,也可以是具有勞動資料性質的勞動產品即“機器”。在“對象的喪失”中機器作為勞動產品剝奪勞動機會的含義作為背景已經有了,在這里機器具有的更深層的異化效應則被提了出來。機器作為勞動產品反過來作為勞動資料支配勞動本身使勞動變得“畸形”“野蠻”“愚鈍和癡呆”,這種異化不僅在內容上,而且在形式上比機器排擠勞動更為深刻,因為這種異化不僅是勞動設定的,而且勞動在這種異化中仍然與機器發生著直接關系。這種異化包含著完整的能動過程。
異化勞動的第三個規定是人的類本質的異化。這個規定在四個規定中具有獨特的重要性。這一部分的哲學風格非常強烈。辯證法的概念也比較集中,例如自由、普遍、抽象等。“自由的有意識的活動”也是出自這里。勞動是人類特殊的生命活動,它的特性就在于它是自由的、有意識的。勞動即“自由的有意識的活動”,這種設定規定了勞動本身的超越性品格,從而將勞動概念放在了哲學本體論的層次上。在勞動本身的異化這一部分中,勞動本身的自由本性還沒有明確地提出來,不過,勞動能夠被讓渡并能夠被放在任意一種受壓抑的位置上已經表明了勞動具有多方面被使用的能力。勞動能夠被任意使用必須以勞動的自由本性為前提,自由本性表現為任意被使用實質上已經包含在勞動本身異化的含義之中了。在勞動產品的異化這一部分,勞動生產機器并反過來被抽象化的邏輯實質上也表明了勞動的自由本性。
在類本質的異化這一部分,勞動的自由本性被明確提出來了。勞動是自由的不只是說勞動應該是自愿的,而且是說勞動能夠把握普遍本質。人能夠“把類——他自身的類以及其他物的類——當作自己的對象”,這意味著人不僅能夠“按照任何一個種的尺度來進行生產”,而且能夠“把固有的尺度運用于對象”,即“按照美的規律來構造”。[1](P161-163)人可以“再生產整個自然界。”[1](P162)勞動是呈現自然界的整體本質的活動。這是將勞動看作類活動的本意。按照馬克思的邏輯,自然萬物按照其自在存在形態來說是相互外在的,而勞動作為類活動則具有將自然萬物規范為統一整體的能力。勞動對于自然界的整體性規范就是“再生產”,這種規范作為結果存在就是“美”。勞動按其本性來說是生產美的,人按其本性來說是以美為生活目的的。肉體的需要固然也是人的需要,但是在美的形式的約束下,這種需要能夠超出動物的片面水平而具有一種整體性。
馬克思認為勞動本身和勞動產品與勞動主體相異化使得“類生活變成維持個人生活的手段”,即第一,“類生活和個人生活異化”;第二,“抽象形式的個人生活變成同樣是抽象形式和異化形式的類生活的目的”。[1](P161)這樣,人相對于動物的本質優越性并沒有保證人能夠超出動物的水平,人的生活從類生活和個人生活來看都是片面的。馬克思的這一推論是比較直接的,在勞動本身的異化這一部分中我們已經看到,勞動本身的異化這一規定的核心意義就是勞動“不是滿足一種需要,而只是滿足勞動以外的那些需要的一種手段”。如果將勞動規定為類活動或類生活,那么勞動本身的需要指向的就是類生活本身,“勞動以外的那些需要”指向的則是個人生活。因此,勞動本身的異化自然也就包含著類本質的異化這一規定在其中了。可是,問題恰恰在于勞動“不是滿足一種需要,而只是滿足勞動以外的那些需要的一種手段”是如何可能的呢?
從經濟學的角度看,類本質的異化這一部分還包含著需要注意的一個方面。勞動的異化作為類生活的異化不是指勞動不是自愿的,而是指勞動不是普遍的,可是普遍勞動如果是作為感性勞動來看的話,它不可能是單一主體的勞動。單一主體的勞動現實來說只能是特殊的。因此,當馬克思指出類生活變成“抽象形式”的時候,他不僅是指類生活與個人生活相分離,而且也指向了不同勞動主體的勞動的分離。也就是說分工這一概念實際上是在場的。能夠“再生產整個自然界”和能夠創造“美”的勞動只能是不同勞動主體的整體勞動。這里面實際上隱含著一個特別重要的邏輯關系,即讓渡與分工之間的關系。勞動本身的異化盡管核心意義上是勞動成為謀取肉體生存的手段,但是勞動的讓渡也是同時包含在其中的,如果勞動作為類生活,它的讓渡能夠推演出類生活的抽象化,而類生活的抽象化又暗含著分工的概念,那么,這里隱含著的邏輯就是勞動的讓渡能夠推演出勞動之間的分工關系。馬克思的哲學話語中已經涉及到經濟學領域的一個基本關切點。
異化勞動的最后一個規定是人與人的異化。馬克思說:“人同自己的勞動產品、自己的生命活動、自己的類本質相異化的直接結果就是人同人相異化。”[1](P163)人與人的異化這一規定與前面三個規定的基本差別在于這一規定將多個主體同時設定在場了。勞動本身的異化尤其是類本質的異化已經暗示了分工的存在,但是只有到最后一個規定,多個主體的同時在場才被確定下來。不過這一在場的形式并不是分工。
勞動本身的異化意味著勞動的讓渡,勞動產品的異化意味著勞動產品的讓渡,讓渡必須在讓渡者以外存在接受讓渡者才能成立,接受讓渡者的在場是必要的構件。按照馬克思的邏輯,接受讓渡者是由勞動主體通過讓渡自己的勞動才確定的。“通過異化的、外化的勞動,工人生產出一個同勞動疏遠的、站在勞動之外的人對這個勞動的關系。工人對勞動的關系,生產出資本家(或者不管人們給勞動的主宰起個什么別的名字)——對這個勞動的關系。”[1](P166)這樣,“資本家”這個概念就出場了。勞動主體讓渡勞動的結果是設定了資本家的存在,而勞動產品讓渡的結果則是將勞動產品設定為資本家的資本。資本家的資本也就是馬克思一開始提出疑問的私有財產,這一私有財產相對于勞動來說是客體化的私有財產。馬克思通過這樣的邏輯追問出了國民經濟學的自然前提即私有財產的來源。
這樣來看,工人和資本家之間的關系也就是人與人的異化關系,資本家就是與勞動主體相異化的另一個在場的主體。不過,人與人的異化這一規定沒有這么簡單。馬克思說:“凡是適用于人對自己的勞動、對自己的勞動產品和對自身的關系的東西,也都適用于人對他人、對他人的勞動和勞動對象的關系。”[1](P163)在這里,不僅主體是多個,而且多個主體都是勞動主體,因為馬克思提到了“他人的勞動和勞動對象”。這里的“他人”并不是資本家,因為資本家沒有“勞動和勞動對象”。“他人”同樣也是勞動主體。讓渡是不是必須讓渡給資本家,還是可以讓渡給其他的勞動主體?這里我們可以參考馬克思對普魯東的批判。馬克思說:“蒲魯東所要求的工資平等,也只能使今天的工人對自己的勞動的關系變成一切人對勞動的關系。這時社會就被理解為抽象的資本家。”[1](P167)在馬克思看來,在普魯東要求的理想社會中,盡管讓渡不是工人向資本家讓渡自己的勞動和勞動產品,而是工人之間相互讓渡,不過,這種讓渡通過使社會變成“抽象的資本家”而造成了工人的集體存在,因此,這一理想社會仍然是一個普遍異化的社會。這樣來看,盡管實存著的異化關系是工人和資本家的關系,但是從邏輯上來說,工人和資本家之間的關系并不是勞動異化、勞動產品異化和類本質異化的必然結論,勞動主體普遍讓渡的關系也構成了一個可能的結論,也就是說,同時在場的并且相互異化的主體可以都是工人。
而且,如果人與人的異化關系是工人和資本家之間的關系,這種關系如何能夠從類本質的異化這一規定中推演出來呢?我們已經說過類本質的異化這一規定已經暗示了分工關系的在場,勞動作為類活動只有作為分工關系中的勞動才能變得抽象,因此類本質的異化首先推演出的人與人的異化關系只能是不同勞動主體之間的分工關系。其后,如果勞動的分工關系是勞動的讓渡引出來的,那么勞動的分工關系既可能是勞動的互相讓渡的結果,也可能是不同勞動主體將自己的勞動共同讓渡給同一個資本家的結果。這樣,無論如何,人與人的異化關系一定首先是不同勞動主體即不同工人之間的關系,然后才能是工人和資本家之間的關系。從經濟學的角度來看,馬克思在這里實質上不能合理地建立起勞動的相互讓渡、勞動的雇傭性讓渡和勞動的分工關系之間的邏輯關系,但是馬克思的邏輯實際上已經將所有的異化關系都引入視域了。
通過清理異化勞動的四個規定,我們發現了異化勞動理論內部的復雜結構和尚不合理的成分。馬克思提出異化勞動的諸多規定也就是規定了異化勞動的概念,但是這仍然只是對現成的經濟事實的分析,而對于最基本的問題也就對于經濟事實本身的來源問題,異化勞動的概念并不能提供答案,也即是我們還是不能回答這樣一個問題:異化勞動的最基本規定即勞動本身的需要與“勞動以外的那些需要”是如何分離的,或者說勞動與肉體需要是如何分離的?不過馬克思最后并沒有這樣提出問題,自然也沒有提供答案。也即是說,馬克思最初的經濟批判理論在關鍵點上還存在問題。馬克思一開始就在工人與資本家的關系這樣一種現實關系中考慮問題,因此勞動與肉體需要的分離就只能被看作是現成的存在。在《第一手稿》以后,在《詹姆斯·穆勒〈政治經濟學原理〉一書摘要》②一文中,馬克思提出了一個新的邏輯。在這里,馬克思采取了國民經濟學的設定方式,將勞動和肉體需要放置在統一的狀態中,認為最初“勞動是勞動者的直接的生活來源,但同時也是他的個人存在的積極實現”。[2](P174)馬克思判斷勞動與肉體需要分離的契機在于勞動主體以外其他勞動主體的存在。勞動主體相互需要對方的勞動產品,在產品溝通上采取的手段不是其他而是商品交換,這使得勞動對于勞動主體來說是用來生產用于交換的產品的手段。這樣,肉體需要就成為勞動的單純外在目的,勞動也就成為服務于外在目的的單純手段。相比于《第一手稿》,在這里,勞動與肉體需要的外在關系是被推演出來的,但這是因為馬克思在這里直接設定了平等的勞動主體,馬克思是把《第一手稿》中隱含著的不同勞動主體相互異化的關系以明確的方式建立起來了。在《第一手稿》中,勞動成為肉體需要的手段意味著滿足肉體需要的產品恰是作為手段的勞動本身生產出來的,而在這里,滿足肉體需要的產品是其他勞動主體的勞動生產出來的。在工人與資本家的關系以外有意識地確立不同勞動主體的關系,這對于經濟批判的合理化有基本的意義。
注釋:
①《手稿》分三個部分,它們的概念體系的建構方式并不完全相同,甚至概念的使用也有差異。因此,在它們之間嚴格區分,這構成了分析《手稿》的必要前提。
②根據文獻學方面的研究成果,在寫作順序上,《穆勒摘要》處于《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的第一手稿和第二手稿之間。文獻學方面的結論參考韓立新的論文《〈巴黎手稿〉的文獻學研究及其意義》(《馬克思主義與現實》2007年第1期)。
[1]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
[2]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0.
責任編輯:李新紅
Alienated Labor Theory in “Economic and Philosophical Manuscripts of 1844(1st)”
LI Peng
(Heilongjiang University,Harbin 150080,China)
“Economic and Philosophical Manuscripts of 1844(1st)” is Marx’ first essay,in which Marx developed his primary economic critical theory—the aliened labor theory. This is a theory with philosophical style. To express economic critical ideas with philosophical language,though can make sure the unity of basic logics,cannot give a clear definition. This makes the aliened labor theory to some extent loose. To construct economic critical theory with strict philosophy language is of great importance for a better understanding of economic critical theory,which is also a condition to understand Marx later style of economic theory.
Marx;“Economic and Philosophical Manuscripts of 1844(1st)”;aliened labor theory
2016-04-09
黑龍江大學研究生創新科研項目,項目編號:YJSCX2015-016HLJU。
李 鵬(1983-),男,山東濰坊人,黑龍江大學馬克思主義哲學專業博士研究生,主要從事馬克思主義哲學史研究。
1004—5856(2016)10—0007—06
B0-0
A
10.3969/j.issn.1004-5856.2016.10.0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