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嘉懿

我對古老中國最初的認(rèn)識全部來源于我的外婆。
她好像有神力一般,什么都會,什么都懂。
逢年過節(jié),外婆總是最忙的那個。她會提前一天就買好所有的菜,然后第二天,天蒙蒙亮就開始張羅著,洗菜,殺雞,切肉……我就跟在外婆后面,里里外外地跑,直到打碎了一個杯子或是放走了狗,這個時候,我往往會被外婆賦予新的任務(wù)——折元寶。怎么說呢,其實和折紙船差不多。但元寶是亮閃閃的,紙船是不亮的。要折的元寶可多了。大約兩摞一厘米的錫紙,全部要折成元寶的樣子。我有了事干,自然也就不跟著外婆跑了。折的這些元寶最后都會分成幾堆燒給祖先。
祭拜祖先的時候,外婆有很多講究。
在這些問題上,我是不敢頂撞外婆的。
蠟燭,魚頭擺放的方向,包括筷子的朝向,酒杯與酒杯的間距,一行要擺幾個,諸如此類,個個都有講究。尤其是用膳期間,是絕不能碰凳子的,哪個小孩不小心擦到了凳邊是要被打屁股的。這段時間,全家老小都要來拜祖先。同時要說一些愿望和保佑的話,祈禱平安幸福。外婆沒上過學(xué),但她特別會說,我們一家就外婆的話最多。同時,外婆會為祖先們倒兩次酒,這酒其實是用紅糖水調(diào)的,卻也有模有樣。等一切都結(jié)束了,蠟燭沒燃盡也不急著吹滅,就把它們連著剛供奉過的菜一起挪到灶臺上。
潛移默化中,我對外婆的灶臺產(chǎn)生了濃厚的興趣。在我看來,那是全家唯一的福地。因為全家的飯菜都來自那里,哪怕是燒一壺水,也離不開灶臺。
外婆家的灶臺上錯落地鑲嵌著三口大鍋和一口臉盆大小的小鍋,豎著煙囪。煙囪一詞總能讓人想起炊煙裊裊,想起“曖曖遠(yuǎn)人村,依依墟里煙”“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等詩詞里美麗的意境。這個平凡人家的灶臺,由于經(jīng)年累月的使用,煙囪上布滿斑駁的黑色印記,或濃或淡,如同外婆臉上的褶子,或深或淺,藏著歲月寫下的故事。灶臺上的鍋比現(xiàn)在的不銹鋼鍋大得多,我還記得每年過年,外婆把大鍋拿下來時,堆積了一年的草木灰,錯亂地半懸在大鍋后面,于是就有了外婆拿著厚硬板紙,在院子里賣力地清洗鍋子的場景。
到了過年時節(jié),灶臺可就更熱鬧了,鍋里或燉著肉啊、魚啊,或翻炒著花生、苞米等,長輩們在灶臺前忙活來忙活去,小孩子們在灶臺前偷探著半個腦袋,瞅準(zhǔn)鍋里的熟食一把抓了塞嘴里跑開,年味也就在這忙碌鬧騰中彌漫開來。臨近年邊,外婆總會把灶臺里里外外打掃一番,再誠心誠意地供奉上些食物,請灶神,佑平安。這時,不懂事的小孩說了不該說的話,常會被外婆訓(xùn)斥幾句,孩子心中便漸漸對灶神和灶臺多了一份敬畏,對食物多了一份珍惜。我猜想,以前往往是一大家子住在一起,人口眾多,平日里家中主勺的那位婦人要操持一大家子的口糧,知道辛苦,知道飯食來之不易。比如我外婆,在灶臺前忙活時,常常一個鍋煮著飯,一個鍋熬著湯,還有一個鍋炒著熱騰騰的菜。
對我來說,灶臺上我最愛兩樣?xùn)|西。
一是鍋巴。鍋巴可不是那么好做成的,必須要飯燒得剛剛好,在白米飯的周圍才會有一層金燦燦的鍋巴。火過旺,鍋巴就變成黑炭了;火過小,根本結(jié)不了鍋巴。這鍋巴可以直接吃;也可以弄成小塊保存在罐頭里,想吃了,拿出來,開水一泡,別提有多香了。
二是烤番薯。番薯一定要自己種出來的才好吃,烤的時候也不能太貪心,要選中個。大了怕心沒熟,小了怕只吃到個殼。這番薯要用帶著余溫的灰燼慢慢烤,烤出來才香。心急是絕對吃不到的。小時候,外婆做完晚飯,便會偷偷留幾個番薯在零星的火堆里。這事是不能讓哥哥他們知道的,倘若知道了,我一個女孩子家是搶不過他們的。外婆烤番薯沒有固定的時間點,但她總會在開飯前提醒我留個小肚子。
不夸張地說,我的童年就是在暖暖的灶臺上度過的。
我想許多許多年以后,閉上眼睛,我依舊能感受到火苗歡騰跳躍的溫度,能看見外婆忙碌的身影。
(指導(dǎo)教師:劉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