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馬過天山（組詩）

沈建基

天 池

不管瑤池的主人在與不在

我只把她當作一面鏡子

照時空 照世事 照人間

不管穆天子來與不來

只要池水清澈 博格達雪還亮著

此心如同日月 這已足夠

我怕雪山的倒影像白天鵝飛去

一池碧水映出老去的歲月

一如我的額頭荒蕪——

心內就會有大雪落下 大雪落下

只許落到蒼蒼冷杉上去

也不要壓碎一池湖水

西風只許在我心內悄悄吹

多少往事已成追憶

落日已近黃昏 已近黃昏

至少，那年白氈房的炊煙還在

大西洋最后一滴眼淚

——賽里木湖

天上的湖 澄澈得沒有思想

一湖水晶流動的細語

一粒微塵也會是她的憂傷

云想在湖上變成白天鵝

我只想做這里一條魚——

把夢染成幽幽的藍

一滴大西洋的眼淚

帶有憂郁的眸光——

像輕輕的搖籃曲 輕輕地搖

一直搖到山脈忘記季節

一直搖到我心云杉青翠

心靈淘洗得一如她的純凈

所有的風 小心翼翼繞道而行

內心的草場因此遼闊而寧靜

我想起母親的白頭發

——八月天山

一朵云就是一場雪 一場又一場

雪線一公里一公里逼近篷帳

——我想起母親的白頭發

秋陽明亮 打草人長鐮閃動

嚓啦嚓啦擼出一坡秋的空曠

黃昏，老黃牛拖動一架牧草

吃力地爬著一道坡又一道坡

雪峰點燃夕陽 天空藍得深沉

——我想起母親的白頭發

起風了 吹動一山陰郁

一駕馬車的影子走下山梁

緩緩地緩緩地在夕光里移動

身后的雪線漸行漸遠

黝暗的山坡亮起一豆燈光

——我想起母親的白頭發

伊犁將軍府

將軍不在 將軍巡邊去了——

聽說昨夜大雪已過阿勒泰

庭院深深 鎖著一門古炮

遙望雪山等著主人歸來

聞鼙鼓而思良將

不知今夜大雪

是否又滿將軍弓刀？

今夜有人正在書房擇卷

等著將軍歸來論兵——

左公柳至今一路青青

此山鏗鏘

——伊新公路側的黑山頭

此山鏗鏘 我說的是骨骼

已風干成鑄鐵 崢嶸著

守望戈壁黃昏

多像渴死千年的龍

憤怒的鱗甲

還在與天空對峙

無人上山 也無人下山

大海，已是記憶遙遠的事

誰也休想從它身上找出一痕綠斑

此時，地平線上的夕陽

一如修煉千年的紅狐

為山體的黝暗吐出一圈金光

國道沿著山腳追趕落日去了

留下幾塊潛伏的水泥墓碑

望著路的背影 漸行漸遠

墓中人開始清點他的骨頭

我已無法分辨

一座山和墓碑的區別

今夜月朗風清

阿依古麗

夕陽走了，大漠之西的高地

晚風只為你一個人吹

衣飾叮當 柔柔的綠

一如星辰透過楊樹葉子

閃爍著眼睛悄悄對我說：

明天，河谷里的薰衣草

將會全部綻放

說那話時 你的微笑

真像戈壁之夜那彎神秘的月亮

我只看見熱瓦甫在彈唱

綠色的裙裾旋轉

月亮纖巧 耳墜晃動

一顆露珠擦亮高原一道靚色

今夜，你那淺淺一笑的回眸

足夠小城在細雨黃昏里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