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思遠舊藏古陶瓷之黑釉器鑒賞

杭天

安思遠位于曼哈頓第五大道上的公寓，在20多間房間連通起來的龐大空間里，無不是精彩絕倫的東方藝術品。墻上懸掛著的，有明代文徵明的書法條幅、齊白石的李鐵拐煉丹圖、傅抱石氣勢磅礴的山水、石魯孤傲的寒梅和蒼勁的書法，幾案上擺著商周青銅器、唐代的金銀器和三彩陶瓷，多寶格中的南宋龍泉窯青瓷和明清單色釉官窯瓷器錯落有致，幾件宋、金時期的瓷枕隨意地放在窗臺上，踩著清末從宮廷中流傳出來的地毯，你可以隨意地選擇一件明代的紅木椅坐下，墻邊佇立的犍陀羅和古波斯石雕可養目凝神，而書案上十幾件古玉，則可隨時把玩……置身其中實際上就是徜徉在一個藏品豐厚的東方藝術博物館，歷史的厚重與人類藝術的精華似乎都凝結在這片空間之中了。在美國，甚至整個世界，談及中國古代藝術品的收藏，安思遠都是一個繞不開的泰斗級的人物。

黑釉瀝線雙耳罐

金，淄博窯，高18厘米。

直口，圓唇，短頸，曲腹，圈足，肩部置雙耳。腹部裝飾幾十條豎筋線，外罩黑釉，釉勻凈光亮，近底足處不施釉。內壁施滿釉，內底刮環形澀圈露胎。

“瀝線”又有瀝泥、凸線、線條、白線、堆白（日）等稱謂，是金代盛行的一種裝飾手法，多流行于北方瓷窯。其工藝手法是，在胎體成型并干燥之后，將白色化妝土漿料置于袋形容器中，下端開小尖口，或擠壓，或使白漿料自行流瀝于胎表，干后形成凸起的白線條，再罩黑釉。黑釉的調制要求較高，既保證其成品色黑，又使凸起的白線處因釉薄而顯白色，色愈白愈佳。

資料顯示，當時北方眾多瓷窯均燒造瀝線裝飾瓷器，如山東淄博窯，河北磁州窯，河南扒村窯、魯山窯、寶豐窯等，而受中原瓷窯影響的西北地區瓷窯、四川地區瓷窯，也有上佳瀝線瓷器存世。

淄博窯曾出產有很多高質量的瀝線產品，窯址所采集雙耳罐標本與本器特征同。另1990年山東淄博金大安二年（1210年）墓出土有一黑釉瀝線罐，造型、體積、胎、釉、瀝線特征與本器幾乎完全一致，故可斷定皆為淄博窯產品。日本大阪市立東洋陶瓷美術館藏有一瀝線雙耳罐，頸更短，下腹更圓渾，看去重心更低；而英國維多利亞·阿爾伯特博物館所藏和美國大都會博物館所藏，則與日本所藏恰恰相反，重心偏上，頸略長，下腹內收，圈足略小。對比所有這些館藏品與出土器物，無疑淄博金墓出土器與安氏藏品最為相像，但安氏藏品的線條紋制作更為精道，一絲不茍，而且在其上腹部正、背兩面的正中，各采用七根線條，通過兩側線條高度遞減的方法，形成劍鋒形幾何圖案，頗有些西方20世紀早期Art Deco的設計韻味。

可以說，安氏藏品，是目前所見金代瀝線雙耳罐類似藏品中最為精彩的一件。

黑釉瀝線花口罐

南宋或金，廣元窯或鄰近窯場，高11.5厘米。

薄唇，喇叭花形口，直頸，斜肩，鼓腹，明圈足微外撇。腹部裝飾二十多條豎筋線，外罩黑釉，釉薄處顯棕色，釉勻凈光亮，底足內施薄釉，圈足足底不施釉，器內壁滿釉。喇叭花形口內亦裝飾有五條筋線，俯視極似盛開的喇叭花，非常精彩。

這是一件頗有爭議的瓷器。黑釉瀝線瓷，雖為金代北方所常見，但這件瓷器又有與中原地區常見的瀝線瓷器所不同的特征，比如造型，中原多圓肩、溜肩，此為斜肩；又如其瀝線，線條細而硬朗，色極白，中原地區產品其線條顯柔和；又如其修足方式及內底的薄釉，在中原燒造類似器物的民窯中亦少見。重慶民間收藏有一件梨形黑釉瀝線制壺，與四川省廣元市劍閣縣古遺址所出土的梨形黑釉瀝線制壺非常相似，皆應為四川北部廣元窯產品，其線條雖然不如安氏所藏白皙硬朗，但其胎、釉皆十分相像，比如胎淺棕色，較粗，但堅硬；釉瓷化程度高，玻璃質感強，同時在某些部位有閃青藍色的窯變現象。另有幾件民藏廣元窯產品，其修足工藝具備相同特征，皆內底施薄釉，釉往往不勻，圈足壁亦掛釉，足底不施釉，同時往往修足刀法不干脆，有多次補刀將足修圓鈍的痕跡，耀州窯產品的修足經常具有這種特點，且刀痕更明顯。西安玉華宮遺址出土有一青釉標本，其胎質、修足工藝也非常相似。

綜上所述安氏藏黑釉瀝線花口罐雖然尚不能肯定為四川廣元窯產品，但從種種跡象來看，應為廣元窯或鄰近窯場產品，范圍可設定于廣元、隴南、漢中、天水、寶雞幾大城市所覆蓋的區域，亦即甘南、陜西西部與川北的交界地帶，這一帶煤田較多，具備制瓷條件，應有很多尚不為人知的瓷窯，如地方志即記載有徽州窯（今徽縣）。此區域宋、金時為多國邊界，遠離政治中心，民間交往相對頻繁，且在長期的爭奪戰中，行政隸屬多有變更，所以這一地區的手工藝產品，便往往同時帶有金與南宋的一些風格特點，尤其廣元窯，雖處蜀地，但其產品從品種到工藝，更多的帶有北方瓷窯的特點，如其產品中較多見的黑釉瀝線瓷器，明顯是受中原瓷窯的影響，另外，相鄰的耀州窯和南宋的吉州窯等，也都對其造成影響，使之成為一個產品品種和裝飾手法豐富、質量優秀，同時具有自身特色的重要瓷窯。

黑油滴釉渣斗

金，山西窯場，高7.4厘米，直徑17.2厘米。

敞口，收腰，圓腹，臥足。通體施黑釉，密布油滴斑，均勻而醒目。底足無釉，刷棕色護胎漿。

“油滴釉”是宋-金時期著名的陶瓷結晶釉技術，燒制十分困難，因其成品在黑色釉面上滿布閃爍銀光的小圓點，酷似“油滴”故名，也有人稱之為“雨點”或“滴珠”釉。擅長燒造黑油滴釉產品的窯場，除南方的建窯外，北方有河北磁州窯，山東淄博窯，河南鶴壁窯，當陽峪窯，山西汾陽窯、懷仁窯等。

存世黑油滴釉古瓷，多為盤、碗、罐類器，此油滴釉瓷為渣斗器形，為目前所僅見。

黑釉點褐斑雙系葫蘆瓶

金，磁州窯，高29.3厘米。

瓶葫蘆形，上端平唇，短直口，下連蒜頭式瓶頭，束頸，兩側各貼一倒三角形系，溜肩，鼓下腹，重心低。通體施黑釉，底掛釉，僅著地處釉被刮掉。器表黑釉上滿布橢圓形褐斑，并自上而下逐漸增大。胎堅致，色灰白。嚴格地講，這件瓷器既有蒜頭瓶的特征，又有葫蘆瓶的特征。隋、唐時期流行蒜頭瓶，如山東鄒城市博物館藏劃有花紋的隋代青釉蒜頭瓶、安徽淮南市博物館藏唐代黑釉蒜頭瓶等，他們都有一個共同的特點，即口部內斂。遼代出現了完全仿生的葫蘆瓶，宋-金（南宋）時期，則有各種形式的葫蘆瓶，如北京海淀出土的葫蘆瓶身的執壺、河北磁縣出土的帶有麻花線的葫蘆瓶和上部比例更大的定窯雙系葫蘆瓶等，他們有另一個共同特點，即口部皆向上出直唇，有的雖然不明顯。安氏藏品，其整體造型與前例北京海淀區出土執壺壺身最為相似，上下球腹的比例差較大，重心低，都仿佛延續了唐代蒜頭瓶的造型，但又具有葫蘆瓶上的短直口。

至于點褐斑的裝飾，南北朝時即有青瓷點褐斑器，但斑紋多稀疏隨意。至宋代，則出現了一種最為著名的點斑產品：建窯鷓鴣斑盞，黑地白斑，非常精彩。此后，開始流行黑釉點褐斑器，尤其北方瓷窯，其產品與建窯鷓鴣斑的共同點是：圓斑，斑紋較密集，大小較均勻，如現藏韓國國立中央博物館的北宋黑釉褐斑瓶。

總之，這件安氏藏品是一件極為精彩的北方黑釉瓷，也是目前所僅見的大型黑釉點褐斑葫蘆形瓶。從其胎、釉特征來看，應是河北邯鄲磁州窯產品。

黑釉木葉紋盞

南宋，吉州窯，高5.5厘米，口徑15.5厘米。

薄唇，敞口，斜壁微曲，隱圈足，挖足淺，整體呈斗笠形。內外施黑釉，口沿和外壁多處釉色泛褐色，底足無釉，露胎淺灰白色。盞內壁一側有一淺黃色葉片紋裝飾，筋脈較清晰。

木葉貼花裝飾手法是吉州窯裝飾手法中最為獨特的一種，是將天然樹葉泡水腐蝕后，僅存其葉脈，再貼于碗內壁施釉燒制而成，葉片的選擇、貼附技巧、施釉情況、燒制溫度等因素，都會影響產品木葉紋的美觀與清晰程度，故燒造難度大，成品率極低，而能存世的完整木葉紋盞，也就更加珍惜了。

黑釉兔毫“癸酉”款盞

南宋，建窯，高6.6厘米，口徑12.6厘米。

尖唇，束口，斜壁微曲，腹較深，小圈足，厚底，挖足極淺，外底中部刻劃“癸酉”二字。內、外施黑釉，口部釉薄，醬色亞光，下部釉厚，潤澤光亮，遍布黃褐色兔毫窯變，非常美觀。外壁近底處垂釉，底足無釉。胎灰黑，堅致，顆粒粗糙。

目前學者們的研究表明，建窯黑釉盞燒造的興盛期應在北宋中期至南宋晚期，而成熟的束口盞，包括刻劃“供御”“進”等款識的建窯盞，應集中于北宋末期至南宋中晚期這一時段。出土建窯盞底部刻劃“供御”“進”并不十分鮮見，但刻劃“癸酉”款的，目前筆者未見其他實例，其刻劃方式與前兩者相同，均是入窯前在半干的胎上刻劃而成。有宋一朝（960-1279年），共六個癸酉年，即973年、1033年、1093年、1153年、1213年、和1273年。而本器為建窯燒造束口盞成熟期產品，故此“癸酉”當為1153年（南宋高宗紹興二十三年），或者1213年（南宋寧宗嘉定六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