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玉書

陜西漢唐石刻博物館收藏一座唐代經幢構件,長方體,寬105厘米,長110厘米,高42厘米。經幢構件四面線刻供養人畫像及供養人名,并刻有瑞獸、龍、獅子等紋飾。現據其上刻繪的供養人物及刻銘字義,試述經幢構件的幢主以及供養人的身份及地位,以求教諸位方家。
一、經幢構件正面(拓片1)
右側:皇帝跪坐于榻上,著帝王冕服。頭戴冕,冕有旒、天河帶等。面相豐滿,留胡須。上著交領寬袖衣,肩左有日月;下著長袍,腰系玉帶。雙手置于胸前,持笏板。身后站立六人,前四人手持方蓋與扇,頭戴進賢冠,身著寬袖交領襯衫,下著長袍,腰系帶,腳穿靴子;后二位衣著相同,頭戴幞頭帽,身著圓領寬袖長袍,腰系帶,帶上插一手卷,腳穿靴,前一位手持有柄香薰,后一位雙手合十置于胸前。皇帝右前側有男侍童站立,雙手拱于胸前。
正中:三層蓮花座頂端放置四腳支架,上有一火球,兩側煙霧向上。蓮花座兩邊各有一脅侍菩薩單腿跪于蓮花上,菩薩頭飾高髻花冠,冠頂寶珠上煙霧升起。眉清目秀,項戴纓絡與項圈,纓絡下垂至腹前,懸墜圓形環飾。上身長巾披于肩上,下飄至地面。左邊脅侍菩薩一手托盤于胸前。盤內有一朵蓮花,身后有一侍女雙手拱于胸前;右邊脅侍菩薩一手置于胸前,持一蓮花花蕾。
左側:皇后跪坐于榻上,頭戴卷云紋高冠飾,兩側插簪。右側簪為垂玉佩(珩下三串飾),左側簪頭為環飾,以珠絡與冠飾頂部相連(兩簪又稱“兩博賓”)。面相豐滿,身著交領寬袖衣。雙手籠于袖內捧一仙桃,下有弊膝搭于榻前。皇后身后站立六位侍女,前四位面相均豐圓,頭飾分別為單髻、雙髻、雙環髻、高花髻。身著交領寬袖衣,下著長裙,肩披長巾,腰系帶,帶結花下垂。腳穿靴子,雙手分別持圓蓋與扇。后兩位(一位已殘)飾高花髻,圓領長袖衣,下著長裙,肩披長巾,雙手持帶柄香薰。
居中款銘:“大唐皇后供養,大唐皇帝供養。”
左端上款銘:“言亡考桓元徽供養,大寶幢主清信士桓納言供養。”
右上方款銘:“言母金氏供養,幢主清信女言妻趙氏供養。”
釋文:(桓納)言亡故的父親(考:古時指父)桓元徽供養,大寶幢主清信士桓納言供養。(桓納)言的母親金氏供養,幢主清信女(桓納)言妻趙氏供養。清信士:信奉佛法的在家男信眾,俗稱居士;清信女:信奉佛法的在家女信眾,俗稱女居士。
二、經幢構建背面(拓片2):
圖正中刻一瑞獸面部:圓形大眼,粗眉毛,鬃發眉毛上揚,雙角內卷,頭后有火焰紋;如意形鼻,鼻下八字胡須向外飄逸。闊嘴大張,牙齒外露且上下各有一對尖利獠牙。口內兩側向外各欲騰飛出一巨龍,龍曲頸回首,巨目張嘴,吐舌,口噴云霧,通身鱗甲,前爪揮舞。二龍相向欲駕云躍升天空。圖左右兩側各蹲一雄獅,獅子豎雙耳,粗眉大眼,闊鼻咧嘴,鬃須怒沖。一前腿抬起,一前腿撐立,后腿曲臥。整幅圖云霧繚繞,瑞獸、巨龍、雄獅威踞天空,氣勢恢弘磅礴。
圖右上方刻銘:“清信士王文命供養,清信士韓樂供養,樂息運供養”;左上方刻銘:“清信士梅行楚供養,楚息表供養,表妻夏氏供養,清信士梅□□供養。”
三、經幢構件右面(拓片3)
刻供養人與供養人名。供養人線刻而成,由前至后排成一行緩步前行。以下依次描述供養人:
1.頭戴幞帽,側轉身向后與后面人交談,留胡須,身著圓領長袖長袍,腰系帶,腳蹬長靴。右手兩指平舉香爐,香煙裊裊上升,左手置于袖內半舉至腰。
刻銘:“使持節淄州諸軍事行淄州刺史,上柱國白水縣國男張守潔供養。”
2.頭戴幞帽,身著圓領長袖長袍,腰系帶,腳穿長靴,與前面之人交談。一手持長柄香爐,另一手向爐內添加香料。
刻銘:“中大夫行別駕鄭國公魏膺供養。”
3.頭戴幞帽,留須,身著圓領長袖長袍,腰系帶,腳登靴。雙手置胸前,握笏板。
刻銘:“朝散大夫行長史吳采芝。”
4.與前者衣著相同,僅是腰間系魚袋下垂,留須,手握笏板。
刻銘:“朝議郎行司馬云。”
5.與前者穿著相同,留須,雙手半舉置于胸前。
刻銘:“朝散郎行平縣丞河間劉崇本供養。”
6.前者穿著相同,留須,一手置于袖內半舉,另一手扶腰帶,腰間插一手卷。
刻銘:“文林郎守主薄范陽盧。”
7.與前者穿著相同,腰間插一手卷,留須,轉身向后與后一人交談,右手半舉置胸前,手伸出二指,左手半舉仍在袖內。
刻銘:“朝散郎行尉河南盧光祧。”
8.與前者穿著相同,敞領露胸,留須,仰首。雙手撫腰帶,似乎傾聽前面之人談話。
刻銘:“文林郎行尉河間劉永訓。”
釋文:“行”意為兼職,如“朝散郎行平縣丞河間劉崇本供養”,意為“朝散郎兼鄒平縣丞,河間人劉崇本供養”。
四、經幢構件左面(拓片4)
整幅圖刻供養人與供養人名,供養人面向右前方。
1.前榻上跪一男一女:男頭戴幞頭帽,留須,身著圓領長袖長袍,腰系帶虔誠跪于榻上,雙手合十于胸前;女頭飾拋家髻,身著窄袖短襯,下著長裙,肩搭長巾,長巾一端裹手臂,拱手虔誠跪于榻上,兩人應為夫婦。在前榻榻下有一女子跪于地上,其穿著發型跪式與榻上跪女相同,應為趙元哲二房妻程氏。
刻銘:“故人趙元哲供養,言祖口口樂尚口口獠供養,言弟納言供養,哲妻李氏程氏供養。”
2.后榻跪一男一女:男頭戴幞頭帽,身著圓領長袖長袍,腰系帶,一手置胸前,一手置腿上;女與前榻跪女穿著發型及跪式相同,二人應為夫婦。
刻銘:“清信士趙元方妻衡氏供養;女小蒲(未刻像)供養。”
3.后榻之后三人均頭戴幞頭帽,身著圓領長袍長袖,腰系帶,腳登靴,雙手在袖內拱于胸前,依次站立;右邊兩位留八字胡須,左邊一位留長須。
刻銘:“清信士趙元贍供養,清信士陵思供養,清信士王處禎供養”。
4.三男后面三女依次站立,均頭留拋家髻,身著長袖短衫,下著長裙,肩搭長巾,其一將肩搭長巾置拱手前垂下,其二將肩搭長巾一端裹拱手。
款銘:“贍妻張氏供養時,妻桓氏國氏供養,禎妻桓氏供養,賈思妻趙氏供養,赟息建通妻李氏供養,通息武歸妻張氏 通息長安息□□□……”
釋文:已故趙元哲供養,趙元哲妻李氏、程氏供養;清信士趙元方(應為趙元哲之弟)妻衡氏供養,女兒小蒲供養。趙元贍(趙元哲、趙元方之弟)與張氏是夫妻;王處禎與桓氏是夫妻;陵思與桓氏、國氏是夫婦。
五、經幢構件中的人物考證
《舊唐書·列傳·卷四十一》記載:“神龍元年(705年〕正月,彥范等奉太子斬關而入……斬易之、宗昌于廊下……明日,太子即位,以功加銀青光祿大夫,拜納言、賜勛上柱國,封譙郡公,賜實封五百戶。”桓彥范因輔助中宗李顯取代武則天登基有功,“加銀青光祿大夫,拜納言、賜勛上柱國,”之后,《舊唐書》就以“言、納言”特指桓彥范,如書中“易州刺史趙履溫,彥范之妻兄也。彥范誅易之(張易之)后,奏言先與履溫共謀其事,于是召拜司馬農少卿。”此處的“言”指的就是桓彥范。據此可知,經幢構件正面居中的是皇帝唐中宗李顯,皇后韋氏;右面是桓元徽,即桓彥范的父親,而經幢的主人為桓彥范(大寶幢主清信士桓納言);左面是桓元徽夫人金氏,桓彥范夫人趙氏。
經幢構件右面是八位大臣。
經幢構件的左面是趙元哲,妻李氏、程氏;趙元方,妻衡氏,女兒小蒲;趙元瞻,妻張氏;陵思,妻桓氏、國氏;王處楨,妻桓氏。趙元哲、趙元方、趙元瞻應為弟兄三人。
桓彥范以“言第、納言”稱呼趙元哲,說明二人關系非同一般,趙元哲很可能是《舊唐書》記載的彥范妻兄趙履溫(元哲是字)。排在其后的供養人似與桓家人均有親戚關系,其中有兩位的妻子均為桓氏,應非偶然。
構件背面局為普通供養人。
古時右為上,左為下,所以八位大臣在構件的右面,趙元哲等人在構件的左面。
六、結語:
從以上經幢構件刻銘供養人的關系可知,大寶幢主為桓納言及其妻趙氏,桓元徽、金氏是桓納言的父母。桓納言,原名桓彥范,后被皇帝拜為“納言”。構件上的刻銘“大唐皇帝供養 大唐皇后供養”,這里的皇帝極有可能是唐中宗李顯,皇后則為韋皇后。由于桓彥范在擁立中宗李顯稱帝時立下汗馬功勞,所以獲李顯恩準,與皇帝、皇后為佛租敬奉同一經幢。如此考證成立,則此經幢構件的文史價值非同小可,不僅證實了《舊唐書》等史書中有關唐中宗李顯與桓彥范(納言)的記載,而且可知唐代皇家禮佛的禮儀規矩,是研究皇家禮儀及宗教文物的重大發現。
附:《舊唐書.列傳.卷四十一》
桓彥范,潤州曲阿人也。祖法嗣,雍王府諮議參軍、弘文館學士。
神龍元年正月,彥范與敬暉及左羽林將軍李湛、李多祚、右羽林將軍楊元琰、左威衛將軍薛思行等,率左右羽林兵及千騎五百余人討易之、昌宗于宮中,令李湛、李多祚就東宮迎皇太子。兵至玄武門,彥范等奉太子斬關而入,兵士大噪。時則天在迎仙宮之集仙殿。斬易之、昌宗于廓下,并就第斬其兄汴州刺史昌期、司禮少卿同休,并梟首于天津橋南。士庶見者,莫不歡叫相賀,或臠割其肉,一夕都盡。明日,太子即位,彥范以功加銀青光祿大夫,拜納言,賜勛上柱國,封譙郡公,賜實封五百戶。
皇后韋氏既雅為帝所信寵,言無不從——彥范仍賜姓韋氏,令與皇后同屬籍,仍賜雜彩、錦繡、金銀、鞍馬等。雖外示優崇,而實奪其權也。易州刺史趙履溫者,即彥范之妻兄也。彥范誅易之后,奏言先與履溫共謀其事,于是召拜司農少卿。
二年,光祿卿、駙馬都尉王同皎以武三思與韋氏奸通,潛謀誅之。事泄,為三思誣構,言同皎將廢皇后韋氏,彥范等通知其情。乃貶彥范為瀧州司馬、敬暉崖州司馬、袁恕己竇州司馬、崔玄白州司馬、張柬之新州司馬,并仍令長任,勛封并削。彥范仍復其本姓桓氏。
注:1、《舊唐書》自中宗李顯拜桓彥范為納言(唐時諫官)之后,書中就以“言”“納言”記述桓彥范的名字。如:“彥范誅易之后,奏言先與履溫共謀其事。”(桓彥范誅殺張易之后,奏明皇上我事先與趙履溫一塊謀劃這件事。)句中的“言”就是桓彥范自稱。
2、韋皇后賜桓彥范與自己同姓韋,足見君臣關系非同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