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繼洲 孫 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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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盜夢空間》的意識流手法
蘭繼洲孫蕾
孫蕾,女,天津市人,天津師范大學新聞傳播學院副教授,北京電影學院電影學碩士,主要從事影視創作方向研究。
《盜夢空間》是由克里斯托弗·諾蘭執導,萊昂納多·迪卡普里奧、瑪麗昂·歌迪亞主演,發生在意識結構內的當代動作科幻電影,講述了筑夢師柯布帶領特工團隊,進入他人夢境,從他人的潛意識之中盜取重要機密,并重塑他人夢境的故事。影片故事游走于夢境與現實之間,夢境層層遞進,逐步從一層擴展至六層,整體架構頗為復雜,故事情節極其精巧,從觀影角度來看擁有多種解讀可能。該電影延續了諾蘭對偏執情感的探究和對超現實題材的熱衷,在氣質上秉承了獨立片風格,以智慧與反思為綱,將演員的表演放在重要地位,鐘情于傳統技術,游走于灰色地帶,內容直指人心糾葛,具有巨大的情感沖擊力。該影片在敘事結構、人物塑造等方面采用了19世紀末20世紀初西方文學領域盛行的意識流手法,在看似隨意的剪輯與切換之中,將人物的心理特征外化,將夢境內容重組,從而進一步突出電影的主題,展示深刻的創作內涵。
意識流是心理學領域的一個重要概念。1884年,美國心理學家威廉·詹姆斯在《論內省心理學所忽略的幾個問題》中首次提出;1918年,文學評論家梅·辛克萊在批判《旅程》這部小說時,將意識流的概念引入文學藝術領域。隨后,文學界關于意識流的討論與創作源源不斷,意識流文學應運而生。
意識流文學是現代主義文學的重要分支,泛指注重描繪人物意識流動狀態的文學作品,主要成就局限在小說領域,在戲劇與詩歌方面也有所表現。作為一種獨特的創作方式,意識流強調對人物意識活動的敘述,敘事順序依據人物的意識流向而定,突破了傳統的常規敘事順序,打破了時間與空間的局限,模糊了客觀世界與主觀世界的界限。從意識流創作的角度而言,人物的意識活動具有持續流動性和超越時空性,對人物的分析不受客觀現實的局限而直達人物內心,從表面的探討深化成為對人物思想本質的剖析。意識流創作以現代心理學理論和美國實證主義理論為基礎,常用的敘事手法包括蒙太奇、內心獨白、夢境外化、意象象征等。意識流文學創作的鼎盛時期是20世紀二三十年代,代表作家包括佛吉尼亞·伍爾夫、詹姆斯·喬伊斯等,盡管不同作家的創作主題與藝術風格各有千秋,但其基本脈絡都圍繞故事人物的意識活動展開,將人物的觀察、思考、回憶、聯想、感覺、情緒、愿望等與現實場景縱橫交織在一起,創作的主要視點從外部客觀世界轉移到人物內心,準確地將人物的意識活動情況呈現出來。由于人的意識活動脫離了時間與空間的束縛,與現實時空的有序化相比較,呈現出錯綜復雜、零散細碎的特征,因而意識流創作往往給人一種時空顛倒的感覺,甚至在一開始會給受眾不知所云的閱讀感受。[1]
隨著意識流文學逐步成熟,意識流這種表現手法也漸漸擴展到其他藝術領域,在電影方面促成了蒙太奇電影的產生。這類電影以時間與空間的瞬息變化以及敘事的無序性為主要特征,鏡頭不斷切換,時而呈現現實情況,時而轉入人物內心,時而交代真實對話,時而外化人物夢境,對電影內容的全局把握就成為觀眾能否完全理解電影主旨的關鍵,而意識流電影也因其深刻的哲理性與高度的思想性贏得了電影評論人與廣大觀眾的推崇,《盜夢空間》就是意識流電影的典范之作。
《盜夢空間》在創作方面采用了大量的意識流手法,唯有深入把握各個敘述情節,才能夠全面而科學地理解該部作品。以下筆者將從蒙太奇鏡頭與夢境外化兩個方面,對這部電影中所采用的意識流創作手法予以解構。
(一)蒙太奇鏡頭
蒙太奇鏡頭主要是指突然且出乎意料的鏡頭切換,在《盜夢空間》這部電影中,又可以細分為敘事結構的交替延伸、敘事視角的多重轉換以及時間空間的顛倒錯亂。
首先,在敘事結構層面,該電影主要有兩個,其一是柯布受齋藤之托,幫助他完成在競爭對手的潛意識中植入思想的任務,其二則是由此分化出的自成一體的其他任務。在第一個敘事結構上,電影采用的是傳統的因果敘事結構,不過,電影并未交代事件的起因、時間和地點,而是以柯布盜取齋藤的夢境為開篇,任務失敗后反被齋藤雇傭,從事改變他人潛意識的看似不可能完成的任務。電影以夢境開始,而后猛然轉入現實,將事件的原委逐一呈現在觀眾眼前,而不作任何言語說明,全憑觀眾獨立思考去把握,可以說是極為新穎的創作手法。在這一敘事結構中存在著諸多的時空交錯鏡頭,但故事主線始終以任務的發展情況為核心,在整個電影中起到積極的推動作用,比如,正是由于改變他人意識這個任務的存在,柯布才會與筑夢師阿德里安相遇,以柯布為核心的盜夢團隊才得以建立,盜夢團隊的學習與建設任務才能夠展開。可以說,電影中一切關于盜夢團隊的鏡頭都明確地指向該主線任務。第二個敘事結構涵蓋了電影中各個“回環式”的套層結構,這些片段以多個層面的連結作為故事的推動力,在時間上循環往復,在內容上層層深入,所有的故事情節都脫離了正常的行進套路,不受時間及空間的影響,旨在通過各個場景之間的關聯給予觀眾自由聯想的空間,從邏輯思維領域搭建影片的深層價值。[2]在這部電影中,柯布的團隊圍繞主線任務分層造設了多個夢境,各個夢境之間存在層級遞進的關系,換句話說,每一層夢境都是下一層夢境得以搭建的基礎,而下一層夢境則是上一層夢境的直接結果。這種獨特的敘事結構將零散的情節緊扣在一起,邏輯更加清晰,節奏也越來越快,緊張的氛圍不言而喻。
其次,從敘事視角而言,電影敘事與小說敘事相同,一般可以分為三大敘事視角,其一是作者作為縱覽全局者,對故事內容無所不知,是情節脈絡的主導者,整部作品都圍繞作者的視角而展開;其二是作者作為故事中特定人物形象的發言人,所表達的都是這個人物的觀點,所呈現的也是這一人物的所看、所言、所聽、所感、所想;其三是作者不代表任何立場,也不發表任何觀點與看法,只是將一段故事的內容客觀、直接地展示給受眾。[3]在《盜夢空間》這部作品中,導演諾蘭本人就是故事的敘述者,他掌握著故事的整體架構,向讀者講述主人公柯布是如何并以怎樣的方式潛入到他人的夢境之中竊取信息、植入思想的故事。為了賦予故事以清晰的邏輯脈絡,諾蘭以第三人稱進行敘事,并將柯布的情感作為敘事的中心,不時地進行視角切換。比如,在回憶的內容之上,敘事視角從諾蘭切換到柯布,讓故事的情感性更加豐沛,讓觀眾能夠得到更多關于柯布內心情感的內容。多種敘事視角的切換、主客體的變化等,都極大地增強了電影的延展性,盡管這種來回轉換視角的方式會在觀影過程中給觀眾的理解帶來一定的難度,但它能夠讓觀眾從多個角度把握故事情節,從而更加透徹地把握人物的性格與品質,理解電影意欲傳達的精神和內涵。
最后,在時空方面,《盜夢空間》的最大特點就是時空顛倒。在這部電影中,夢境被分成了多個層次,每個層次之間相互連結,柯布的團隊在各個夢境之中不斷穿梭,場景畫面從繁華喧囂的都市瞬間轉移到富麗堂皇的酒店,從白雪皚皚的雪山瞬間移步到面朝大海的小屋,再到幽寂恐怖的夢境邊緣。同時,這些層層分明的夢境還與柯布的感情夢境相互交織,難以揮別的往日回憶在各個空間閃現,邏輯與理性不復存在,過去與現在難以區分,整個影片在時空方面錯綜復雜,看似凌亂無需,實則嚴格地遵循了人們的潛意識活動規律,是對人物內心狀態的真實展現。另外,電影中,現實時空與夢境時空存在極大的差異性,在夢境里短短幾分鐘的時間對應著現實時空中的幾個小時。這種差異說明人的意識與潛意識并不受真實時空因素的控制,這也給多種時空的關聯及相互影響埋下了伏筆,例如,造夢過程中,柯布在現實中落水,相應地他的驚夢就會被水淹沒。這種時空上的差異與聯系能夠從視覺與心理上給觀眾帶來巨大沖擊,令影片結構更加緊湊,同時為影片增添了奇幻的色彩,激發觀眾的好奇心與求知欲。
(二)夢境外化
夢境外化是意識流創作的一個重要特征,作者將人物的夢境清晰地描繪出來,由此反映出人物的內心狀態與情感生活。《盜夢空間》是一部基于夢境的電影,影片一開場就是主人公柯布的夢境歷程:他奄奄一息地趴在海邊,幾名守衛把他救起,帶到齋藤的海邊城堡中,兩位人物充滿懸念的對話拉開了影片的序幕。轉瞬之間,柯布出現在年輕齋藤的家庭聚會中竊取文件,而竊取活動卻因為妻子梅爾的介入以失敗告終。隨即,場景又轉移到一棟簡陋的大樓中,樓外是手持武器的暴徒,樓內則躺著四個沉睡的男人,其中就包括柯布和齋藤。定時音樂響起后,四人相繼蘇醒,但繼續上演著竊取情報的對峙活動,不過,由于筑夢師的疏忽,齋藤意識到自己仍然身處夢境之中,這就直接導致了柯布一行以失敗告終,可見,此處已經涉及了兩層夢境,第二層夢境包含在第一層夢境之中,其發展變化直接受到第一層夢境的影響。電影對這兩層夢境的刻畫極為細致,而且并未點明這是現實以外的另一個空間,觀眾在觀影時會將夢境誤以為是現實,第二層夢境破碎后,才恍然大悟剛剛所發生的一切僅僅是主人公的夢境,而當第一層夢境破碎后,才又意識到原來夢境可以有多個層次,原來以上兩個場景均是筑夢師所創造的假象。
從夢境轉移到現實以后,電影交代了柯布組建團隊從事思想植入任務的根本原因,齋藤要令菲舍在父親去世后解散公司,以消除對行業的壟斷威脅,而柯布則能夠實現夢寐以求的愿望,光明正大地回家與家人相聚。于是,柯布找到了筑夢師阿德里安、藥劑師和易容師予以協助,進入自己的夢中進行思想建構活動。在這些活動之中,阿德里安逐步發現了柯布內心的痛苦源頭,也就是他妻子的離世。柯布一直渴盼著與家人團聚,但又陷入妻子逝去的那一刻無法自拔,不斷與潛意識進行對抗。無論夢境被打造得多么堅不可摧,柯布的妻子都能夠輕易潛入,阻止任務的順利進行,而梅爾自殺的真相卻始終沒有得到正面說明,讓觀眾一頭霧水的同時,又激發了他們強烈的好奇心。
思想植入任務開啟后,鏡頭再次聚焦于夢境之上,柯布的團隊展開了一系列冒險的旅程。他們首先進入藥劑師的夢境,在瓢潑大雨的街道上找到了菲舍并意圖將其綁架,但由于意外受到菲舍思想防御者的攻擊,齋藤胸部中彈危在旦夕,為了拯救齋藤并完成任務,柯布一行進入第二層夢境,來到菲舍入住的酒店,柯布假扮安全顧問使菲舍對父親的遺囑產生了疑問。接著,他們進入到死三層夢境,在皚皚雪山之巔佇立著一座守衛森嚴的城堡,大家完美配合,將菲舍帶到城堡之中,但就在此時,梅爾出現將菲舍打傷,齋藤由于傷勢過重也停止了呼吸。為了挽救菲舍,筑夢師提議與柯布進入柯布自己的夢境之中,面對梅爾將一切和盤托出,之后兩人順利救回菲舍并完成任務。[4]隨后,通過重力與音樂的作用,他們重新穿回到第一層夢境之中,而柯布為了挽救齋藤,潛入夢境邊緣尋找齋藤,畫面跳回到影片開場。整個完成了從終點到起點,再由起點返回到終點的循環過程,木陀螺仍在轉動,是真是幻留給觀眾去思考。
《盜夢空間》是好萊塢電影史上最為杰出的以人物意識流動為情節架構的動作電影,從主觀世界與客觀世界之間的關聯與沖突探尋人類的精神出路,突破了傳統的表現理念,將人物的精神世界置于故事脈絡的主導地位,將外部世界的地位無限淡化,以內在的微觀世界來反映外部的宏觀世界,通過極富現代感的敘事方式和敘事視角,讓觀眾對于世界的認識擁有了全新的感受,并由此引發了人們對于存在意義的思考,呼吁人們要勇于越過現實因素的限制,更加關注自身精神狀態的構建,尋找永恒的精神家園。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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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唐茜.夢中夢的無意識游戲—《盜夢空間》的虛擬真實和被操控的主體[D].重慶:四川外國語大學,2014:89-91.
[4]鄭尚憲,李嘉琪.夢的建構與解析—《黃粱夢》和《盜夢空間》之比較[J].戲劇藝術,2013(6):19-26.
【作者簡介】蘭繼洲,男,山西大同人,天津師范大學音樂與影視學院講師,韓國世翰大學教育學碩士,主要從事戲劇影視表演方向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