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 玲
(延安大學 外國語學院,陜西 延安 716000)
五四運動前后翻譯與政治的互動關系
田 玲
(延安大學 外國語學院,陜西 延安 716000)
五四運動前后政治形勢急劇動蕩,翻譯與政治的關系密不可分。在此期間,政治對翻譯活動產生了重要的影響,這些影響在譯者翻譯動機、翻譯選材、翻譯方法等方面皆有所體現。同時,翻譯活動對政治生活發生了反作用,一定程度上影響了歷史進程的發展。
五四運動; 翻譯; 政治; 啟蒙
五四運動是中國歷史上的重要政治事件,是中國舊民主主義革命與新民主主義革命的分水嶺。五四運動前后,中國的政治局勢動蕩不安,前二十年與后十年期間,中國譯介了大量的西方著作,成就了中國翻譯史上的第三次翻譯高潮。這一高潮的形成卻深受中國政治因素的影響。因此,本文聚焦于“五四”前二十年與后十年(主要指1899—1929年),從譯者翻譯動機、翻譯選材與翻譯方法等方面分析政治因素與翻譯的互動關系。
(一)五四運動之前的救亡啟蒙
晚清以來,中國的政治與經濟狀況日趨衰落。從1840年鴉片戰爭開始,中國就不斷地受到外國列強的侵略,陸續簽訂了一系列的不平等條約。尤其在1895年中日甲午戰爭戰敗之后,清政府與日本簽訂了喪權辱國的《馬關條約》。這一條約的簽訂讓中國的有識之士倍感震撼,紛紛獻計獻策,竭盡所能,意欲解救國家于危亡之中,以達到救國保種的目的。其中不乏一部分影響力甚大的翻譯家,如五四運動之前的梁啟超、嚴復、林紓等。梁啟超是維新派的杰出代表,他認為中國已處于民族危亡時刻,中國的政治體制亟需改革,而他又認為欲新一國之體制必欲新小說。但他所說的小說并非“誨淫誨盜”的中國傳統小說,他提出了“政治小說”的概念,政治小說即借小說以抒發個人政治抱負的小說。從此梁啟超開始大量譯介外國作品,尤其是政治小說。“通過翻譯這類‘政治小說’,來直接參與社會政治斗爭,以使‘全國之議論為之一變’。”[1]102嚴復曾經留學英國,見證了國外先進的思想與政治制度,他本身又是一個愛國者。嚴復曾說過,他的翻譯目的就是為了盡一個愛國者的天職。他認為西方之所以強并不在于船堅炮利,而在于其先進的思想理念。因此他譯介了大量的西方社會科學著作,欲通過先進的思想觀念讓中國人受到啟蒙,從而擁有改變舊體制的觀念。毛丹先生曾說過:“嚴復選擇、譯介各部書的具體用意互不相同,但總體都服從于救亡圖存、發蒙思想的大目標,通過譯文和大量案語,嚴復將西方資產階級的經典經濟思想、政法理論、社會學說、科學方法論、實證哲學,一齊介紹到中國,使得近代‘西學東漸’從此獲得了系統完整的理論內容與形式,從而也奠定了自身‘西學第一’和啟蒙思想家的不拔地位。”[2]另一位與嚴復齊名的大翻譯家林紓,在不懂外語的情況下翻譯了180多種外國小說。雖然他翻譯的小說在思想深度上或許不能與梁啟超的政治小說或嚴復的社會科學著作相比,但林紓是一位愛國人士,他想通過譯作向國人傳達國外的先進思想,以啟發民智、救亡圖存。他在自己譯文的序或跋中多次表達過這種思想,如:“吾謂欲開民智,必立學堂;學堂功緩,不如立會演說;演說又不易舉,終之唯有譯書。”[1]122此外,其他一些翻譯家如周桂笙、徐念慈等人的翻譯目的也是為了“覺世”、開啟智慧。
(二)五四運動之后革命進步思想的傳播
五四運動之后,自由與民主的思想深入人心,此時中國需要的不是保守的變革而是徹底的革命。在20世紀20年代,中國出現了大量的文學社團。這些社團的成員多數都擁有幾重身份,不單是作家,同時也是翻譯家或革命家。這時翻譯活動已不僅僅是一種單純的作品譯介,更成為各種社團宣傳其政治立場的工具,這個時期爆發了各種有關翻譯問題的論戰。這些看似源于翻譯觀的論戰,實則主要是因為政治立場的不同而導致的。因此這一時期多數翻譯家的翻譯動機基本都是政治性的,重在反映現實,傳播革命思想,其中尤以魯迅為甚。他翻譯每一部作品都有明確的目的性,其宗旨都是“轉移性情,改造社會”。魯迅當時翻譯的一類作品是科學的文藝理論和革命的文學作品。他多次對人說過,翻譯這類作品,“好比是為起義的奴隸搬運軍火,是直接為革命服務的”[1]286。瞿秋白作為左翼文化運動的領導者,作為無產階級革命領袖,在翻譯時首先考慮的是政治性,他奉行翻譯是斗爭的工具,翻譯要為政治服務的理念,因此他的翻譯動機更是純政治性的,完全從屬于革命運動。茅盾作為“文學研究會”的創始人之一,重視文學的社會功能,提倡為人生的現實主義文學。他曾說過:“我覺得翻譯文學作品和創作一般地重要,而在尚未有成熟的‘人的文學’之邦像現在的我國,翻譯尤為重要;否則,將以何者療救靈魂的貧乏,修補人性的缺陷呢?”[1]231-232他的翻譯目的也是為社會主義革命做好思想鋪墊,建立良好的上層建筑。
(一)五四運動之前的政治小說、社會科學著作等
五四運動之前,中國的統治階級接受了維新派的主張,愿意在有限的范圍內進行一定程度的變革。那些身為愛國志士的翻譯家思想還略微保守,同時中國的政治形勢沒有發展到能夠徹底革命的時期,這一時期翻譯家們還是以啟蒙、教育為主,翻譯最多的是政治小說、社會科學著作等。梁啟超前期翻譯了很多有關各國章程、憲法的書,維新變法失敗后,他對政治形勢有了更加清醒的認識,認為中國需要一種更有鼓動性的文學形式來宣傳其政治理念。因此他提倡翻譯政治小說,通過政治小說的傳播來開啟民智,救國保種。嚴復曾留學英國,當時的英國正處于資本主義發展階段。他在內心已接受了資產階級民主主義,提倡通過推廣西學來拯救中國。他翻譯了大量的西方社會科學著作,如赫胥黎的《天演論》、亞當·斯密的《原富》、約翰·穆勒的《群己權界論》和《穆勒名學》、孟德斯鳩的《法意》、斯賓塞的《群學肄言》等,共約200萬字,系統介紹了西方思想、文化與制度。林紓翻譯了諸多國家的大量文學作品,其原因還是出于愛國和救世,康有為贈林紓詩句中的“百部虞初救世心”明確地說明了這一點。本著這樣的政治目的,林紓不光翻譯了愛情小說,還翻譯了表現階級社會中下層人民苦難生活的作品,如《黑奴吁天錄》就是想通過介紹黑奴的悲慘遭遇,讓國人引以為鑒;他還翻譯了表現強勢民族或戰斗生活的作品如《撒克遜劫后英雄略》,以使國人產生“畏惕之心”。
(二)五四運動之后的蘇聯作品與弱小國家的作品
五四運動之后,由于蘇聯社會主義國家的建立以及五四運動所宣傳的自由平等思想,人們的政治訴求已由改良變成了革命,翻譯題材不再限于政治小說或社科著作,翻譯文學的主題呈多元化態勢。“以歐洲批判現實主義文學為主,胡適引進介紹了易卜生主義,茅盾引進介紹了左拉等法國自然主義作品,魯迅、周作人譯介了北歐、俄國文學,郭沫若介紹了歌德的浪漫主義詩歌。同一時期,象征主義、日本新感覺小說等文學流派也為中國讀者所了解。”[3]但題材主要涉及兩個方面,一為翻譯蘇聯及東歐、北歐一些弱小國家的作品,以此讓國人看到革命的力量以及被壓迫人民的苦難生活;二為反映資產階級國家陰暗面的作品。這兩類作品都迎合了當時革命斗爭的需要,為我國的革命斗爭奠定了思想基礎。如鄭振鐸與魯迅一樣,認為最值得譯介的是俄國文學和其他被壓迫民族反抗的現實主義作品。瞿秋白除了翻譯政論文章外,還翻譯了托爾斯泰、果戈理、契訶夫等人的作品以及大量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著作。而茅盾主編的《小說月報》也全面革新,特別注重譯介俄國文學及弱小民族的文學。
(一)五四運動之前的創造性叛逆
政治因素不單影響了譯者的翻譯動機與翻譯選材,還深深地影響了譯者的翻譯方法。“譯者有時候卻故意將翻譯轉化為一種‘暴力的行為’,以求達到某些目的——主要是政治的目的。這樣,翻譯變成一種革新、甚至是顛覆性的力量,推翻及破壞長久以來的秩序或標準,引進新的元素,配合和推動一些政治活動。”[4]清末民初,譯者為了達到開啟民智的目的,有意地進行了創造性叛逆,“當時對翻譯的定義要寬泛得多,挪用與改譯是晚清翻譯的風尚”[5]。具體而言,譯者采用加案語、增添、刪減、改譯等方式使翻譯為自己的政治目的服務,不忠的翻譯大行其道。如林紓的翻譯作品有時已不能稱之為翻譯,而是譯述。在翻譯作品中,有時刪減原文的內容或不合乎國情的情節;有時則是譯得還不過癮,在有些地方隨意增加自己的評論或大加渲染;翻譯方法過于歸化,有些地名與語言風格譯得過于具有中國味,以致有人感覺林紓所譯內容就像是外國人在中國所發生的事情。梁啟超為了宣揚其政治主張,對所譯作品也是大加改動,以抒發自己的政治情懷與抱負。正是因為如此,人們有時無法分辨一些作品究竟是他的譯作還是創作,造成譯、作難辨的現象。嚴復雖然提出了著名的“信達雅”三字翻譯原則,可他在翻譯中實則用的是一種達恉的譯法,“取便發揮”,也不盡忠于原文。這是因為他為了使自己的譯作能得到當時居于統治地位的士大夫的贊同,只好采用這種譯法;深層原因還是為了達到政治目的,即宣揚西方先進思想,以此開啟民智。
(二)五四運動之后較為忠實的翻譯
五四運動之后,隨著新文化運動及蘇聯社會主義國家的成立,翻譯的政治性發生了變化,各種有關無產階級思想的書籍得到大量譯介。為了更忠實地傳播這些思想,使其更好地為中國的政治生活服務,這一時期譯者所采用的翻譯方法以直譯為主、意譯為輔,同時爆發了多場有關翻譯方法的論戰。如魯迅早期受晚清翻譯思潮的影響,采用意譯的方法;到了后期,他堅決地采取直譯的翻譯方法,以便更加忠實地傳達原作的革命進步思想,甚至為了直譯不惜提出“硬譯”的概念,與趙景深、梁實秋等人展開了多次論戰。瞿秋白在翻譯實踐中提出了概念相等的原則。“翻譯應當把原文的本意,完全正確的介紹給中國讀者,使中國讀者所得到的概念等于英俄日德法……讀者從原文得來的概念,這樣的直譯,應當用中國人可以講得出來的白話來寫。”[6]茅盾也贊成采用直譯的翻譯方法,但同時指出,還應盡可能保留原文的神韻。“總的說來,文學改革和反映現實的翻譯規范制導著1917—1927年間的翻譯價值取向,促使譯家轉向原語規范,充分表現原文。”[7]164
“翻譯并不是一種中性的、遠離政治及意識形態斗爭和利益沖突的行為,更不是一種純粹的文字活動、一種文本間話語符號的轉換和替代,而是一種文化、思想、意識形態在另一種文化、思想、意識形態環境里的改造、變形或再創作。”[8]翻譯在歷史發展的長河中一直都受到政治因素的影響,同時反作用于政治生活,推進政治局勢的發展,影響政治局勢的走向。清末翻譯的政治小說與社會科學著作在中國傳播了西方的政治體制和先進思想,為后來推翻清朝的封建統治奠定了思想基礎。如“梁啟超的翻譯參與了清末民初新意識形態的輸入和文化秩序的構建,為中國社會文化的現代轉型起了推動作用。傳統文學創作中幾乎沒有真正意義上的民族主義、愛國主義作品。梁譯為中國輸入了一種西方現代的民族主義、愛國主義觀念,動搖了中國傳統社會空泛的天下主義思想”[9]。“五四之后的文學革命也同樣在民主與科學的指導下大量地移植西方的文學及文論以批判舊文學、改造古文論,后來的結果證明,這樣做的目的不僅革新了中國的傳統文學及觀念,而且也間接地推動了中國的政治運動。”[7]163可見,翻譯并不是一種單向的行為,而是與政治互為影響,呈互動關系。
翻譯從不是在真空中進行的,會受到各種因素的影響。政治因素對翻譯活動的影響在人類歷史長河中一直存在,從未停止。在五四運動前后這樣一個政治形勢多變的時代背景下,翻譯與政治的互動關系更加凸顯。這一時期翻譯與政治的互動關系研究對中國翻譯史、中國歷史與政治的研究具有重要的意義,既有助于為五四運動前后的翻譯現象找到新的解讀角度,也可為翻譯對政治歷史的推動作用找到思想基礎與現實依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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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張 璠)
Interaction Between Translation and Politics Around May Fourth Movement
TIAN Ling
(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 Yan’an University, Yan’an, Shaanxi 716000, China )
Around May Fourth movement, the political situation in China was in a turmoil, which brought the close relationship between translation and politics. During this period, politics influenced translation in many aspects, namely, translators’ translating motives, selection of source texts and translating methods. Meanwhile, translation also had impacts on politics, thus more or less influencing the development of history.
May Fourth Movement; translation; politics; instruction
2016-04-11
陜西省教育廳科研計劃項目“五四前后翻譯與政治的互動關系研究”(12JK0267)
田玲(1977—),女,陜西延安人,延安大學外國語學院副教授,碩士生導師,研究方向:翻譯理論與實踐。
H315.9
A
1674-0297(2016)06-0130-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