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窗,本名宋利萍,醫(yī)學院校教授。獲首屆全球豐子愷散文獎。作品見于《美文》《散文選刊》《人民日報》《文藝報》等。多篇散文被《讀者》轉載,或選入高考語文閱讀試卷。
周末,誰和我一樣,躲在京都一個神圣的角落,一面咳嗽一面挖掘厚厚的陀思妥耶夫斯基書信集,強大粗糲的外殼下,埋藏著怎樣柔軟的金子。
四年監(jiān)獄四年西伯利亞流放,臭氣作嘔的小屋子,終日瘋狂的群魔就是毒藥和傳染病。他快瘋了,一次次向貧困的兄長發(fā)出餓狼的嚎叫,要錢要書要解放。
“書籍,這是生命,我的糧食,我的未來!”
書籍是他從窗口見到的一小塊明朗的天空,是健康和好情緒,因而生命力不會枯竭。
幸好我聰明,外出培訓少拿一件衣服硬塞了四本書。無人夸我,我只得自夸。圣徒保羅說。伙伴們都飛了,整個大樓及窗外的天空都是我的。
既然人類最主要的罪過,源于貧困和為生存而進行的無畏斗爭?為什么不把所有的石頭都變成面包,基督的回答是:“人不單靠面包活著。”陀氏以為再沒有比基督更完美的男人了,基督揭示了自然的奧秘,人有非動物性的一面。
這就是了,一個人的小宿舍圈上一周,也會突然涌起煩悶,但我深入書中,春風自百千里外吹過來了。“閱讀能在體內(nèi)產(chǎn)生一種誘惑、情欲和腐蝕的巨大力量。”這也是陀氏急赤白臉祈求哥哥寄書的原由,要活著,要春風。
我看不到哥哥的表情,但我感覺到他的急迫,他的血淚,他父親般的忍辱負重。他是在喂養(yǎng)人類靈魂的導師,他更看重弟弟的價值,為此累盡最后一滴血。當兄長辦雜志破產(chǎn),逝去,弟弟毫不猶豫承擔嫂子和侄子的全部生活,背上巨額債務。
“這是我的十字架,我應該背它。”之前哥哥也一定是這樣說。債務刺激了陀氏的高產(chǎn),奔騰到海不復還之氣勢。謀生,必得甩開膀子抹開面子風風火火干一場。陀氏頗有信念,“只有在這條路上,我才能真正有益于人。”
“哪怕宰了我,也有出色的篇章。它們都出自心靈深處。”他寫得快,但他亦幾次三番地刪改重寫,不滿意寧可失信推遲交稿。誰善于和敢于刪改自已的作品,誰就前程遠大。普希金短短幾行詩,其實寫得很慢,反復修改。莎士比亞的手稿中沒有修改的痕跡,作品亦存在許多荒唐和枯燥的東西。靈感絕不等同于寫作,陀氏是大師。
他向哥哥和雜志社請求金錢,把自己說得慘淡之極,但轉而你就會知道陀氏的高越之處,氣度超凡:這是相當不錯的構思,從來沒有人寫過,我非常滿意,它表現(xiàn)出最高的精神。他深以為,一個民族一旦喪失了在世界上的作用,失去了那種自豪感,就不可能成為一個偉大的民族,也無法為人類留下某種獨特的東西。
忽爾日落了,夜色上來,我竟一天沒出屋,沒吃午飯晚飯,只在窗口看一眼外面的樹梢。是魯院,天空有書卷氣,亦能請來大師落座,于是就有了生命活力,有了糧食,亦或未來。
編輯:劉亞榮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