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慧杏
?
眾里尋他
陳慧杏

三月,萬物復蘇,惹得愛的渴望也在悄悄瘋長。
下午四點,李夢龍開著他的座駕來接我去他的工廠。
可能是第一次坐上“奔馳”,內心特別興奮,但是我表面上還是裝作很矜持,因為李夢龍就在旁邊的駕駛座上,我不能在我的白馬王子面前顯露出拜金的俗氣,盡管我做夢都想成為有錢人。這時,我忍不住去觸碰右手的心形金戒指。戒指雖然只有1.4克,卻小巧精致,是李夢龍剛給我的驚喜。
李夢龍眼睛透過近視鏡片看路面,一只手熟練地操縱方向盤,另一只手卻偷偷伸過來搭住我肩頭稍稍用力,試圖把我摟過去。
“注意安全。”我故意提醒他,同時掰開他的手,盡量把自己的身體挪開,我和李夢龍認識不到一個星期,還不到身體親密接觸的程度。
他快速地看了我一眼,嘴角微微揚了一下,又專注地開車。
車子駛進了一條小巷。
“到了?!彼崎T下車。
走進院子,中央立著一幢四層高、坐北向南的大樓。
李夢龍直接把我領上四樓。
打開房門的一瞬間,與我目光相觸的是一個陳設豪華舒適的房間:金碧輝煌的吊頂、高級的真皮沙發、超寬大屏幕的電視機……
“喜歡嗎?”李夢龍問。
“很漂亮!喜歡?!蔽覍嵤虑笫堑卮?。
“有興趣做這里的女主人嗎?”他出乎意料地說。
我一愣,這算什么呢,求婚嗎?可是我們才認識不到一個星期。
他慢慢從身后靠近,嘴巴貼近我耳朵:“別裝了,都成年人了,咱們玩玩試婚怎么樣?”我回頭看他,一臉詫異。
“我下午打網球出了一身汗,先去洗個澡?!彼D身進臥房,回頭朝我勾勾食指:“你在這里等我?!比缓罅镞M了衛生間。
進臥室等他?什么意思?看見他房間門沒關,我好奇地進去。
床頭柜半開,我走過去,一看嚇了一跳,里面赫然放著一包避孕套,我終于明白他說“試婚”的意思,如此前衛,實在令我咋舌,我匆匆下樓,不辭而別。
幸好那天穿了T恤牛仔褲運動鞋,我得以動作敏捷翻過了鐵柵欄門。
跳下來的時候,手機從褲兜里滑出,掉在地上,正彎腰去拾,手機響了。
“文靜,你在哪?今天服裝店這么早關門了,也不給我打聲招呼?!笔青嵵俚穆曇簟?/p>
“我休息半天約會白馬王子,不行么?”我沒好氣地答他。
“哦,那你現在在哪?什么時候回來?”他問。
“我想回來的時候自然就會回來?!?/p>
“呵呵,那好?!彼辉僬f什么。
鄭仲,我的學長,才不驚人貌不出眾,大學時因為同在一個羽毛球運動隊而認識。畢業后結伴來到這個城市闖蕩。我們雖然住所相鄰,但并沒有擦出火花。鄭仲身高只有1.65米,不夠高大英俊,不是我喜歡的類型。他也經常取笑我是個男人婆,說我辜負了我媽給我取的名字——莊文靜。兩個人,在一座城里互相照應,一男一女卻互稱兄弟。
鄭仲在一個科技公司上班,我卻高不成低不就,很長時間找不到合適的工作單位。正想打退堂鼓回老家時,鄭仲說:“咱們合作開個時裝店吧?!蔽艺f自己沒錢了,又不好意思再向家里要。他說:“資金我出,反正我依舊在公司上班,你在店里照看,下班后我回來替你,利潤五五分成,你看怎樣?”
我想也好,找了個鋪面租下,至今已經好幾年了,店里一直慘淡經營,能維持日常開銷就已經很不錯,不但談不上利潤分成,還蹉跎了我的青春歲月。我漸漸產生了厭倦,好幾次和他商量結束生意,他總能找出各種各樣的理由來說服我堅持下去。
在遇到張娜后,我決心不再聽鄭仲的讒言。
張娜是我的大學同窗,幾年不見居然嫁到了這座城市。那天她來我的店里看衣服,我們異地重逢,高興得摟在一起。
張娜貌美如花,畢業后并沒有急著到處找工作,而是找了個富翁丈夫,目前過著貴婦人的悠閑生活。她那輛锃亮的寶馬車,叫我好一陣羨慕嫉妒恨。
那天晚上張娜約我吃西餐,席間,她突然說:“文靜,你天生資質不錯,和他混在一起,簡直是浪費!”張娜知道我和鄭仲合作開店,搖著頭嘆息。
“呵呵,我比不得你如花似玉,天生陋質注定就是這個辛苦命?!蔽倚χ猿?。
“哎呦,你可別妄自菲薄,其實你是不懂包裝自己?!睆埬冉又笇胰绾未虬?、著裝,提升氣質,然后又給我灌輸了一通女人干得好不如嫁得好的大道理。要是還在校園,我一定對這套理論嗤之以鼻??扇缃?,我居然聽進去了。我開始留長發,試著穿裙子。后來張娜給我介紹了她丈夫的朋友——李夢龍。
鄭仲聽完我越門逃離的經歷,哈哈大笑。
“虧你還笑得出來,還說是兄弟!”我瞪了他一眼。
“你以為換個包裝就能改變命運了?做人還是務實一點好,以你的資質,根本不可能嫁入豪門做少奶奶?!彼靶Φ目谖羌づ宋摇?/p>
“我資質怎么啦?自問五官端正,身高標準的一米六三。就憑你的資質,還對別人評頭論足!”我毫不客氣地反唇相譏,話剛說完我就后悔了。也許是說到了他的痛處,他愕然地看了我一眼,沉默。
好一會,他說:“還是好好研究一下經營之道吧!”
“我的確太累了,找一張長期飯票算了,不想干了。張娜說得對,女人的青春沒有幾年?!蔽铱吭谏嘲l上,疲憊地說。
“呵呵,等你找到再說吧,我回房去了?!彼驍嗔宋业脑挕0Γ瑵M懷心事,想找個傾聽的人都沒有,這個不解人意的鄭仲,居然自顧自地走了。
第二天起來已經九點多,賴在床上發了一會呆,自覺昨晚的話太尖酸刻薄,突然想給鄭仲道個歉,畢竟在這個城市,一直都是他在充當照顧我的角色。
“對不起,你所撥打的號碼已關機……”我一驚,莫非他真的生氣,與我決絕了?正要出門找他,“嘟、嘟、嘟”鄭仲發來了手機短信。
“文靜,昨晚沒跟你說,剛想起來補發個短信告訴你。公司派我到上海出差,大約一個月。結束店里生意的事等我回來再商議吧!我不在,你注意保重自己,太累的話就早點關鋪休息,辛苦你了!”
嘻嘻,看來鄭仲沒這么小氣,兄弟嘛!
下午,服裝店里忙了一會,很快又沒客了,我不禁犯起春困。
這時,張娜來了。聽完我的述說,她笑得花枝亂顫。
“李夢龍都告訴我了,他在樓上窗戶看著你越門而逃,想不到你身手這么敏捷?!?/p>
“我還是放棄吧,鄭仲說得對,我根本不適合嫁入豪門?!蔽覍嵲诤ε吕顗酏埖那靶l方式。
“哎喲,鄭仲說的話你也深信?他只不過是想利用你為他支撐這個店,他就出那么點本錢,然后坐享其成。你想想,這好幾年,你得到了什么?”張娜越說越來勁,仿佛在闡述一個不容駁斥的真理,說得我心煩意亂。
“你不喜歡李夢龍,算了,一場姐妹,別說我不關照你。再給你找個鉆石王老五吧,他叫蔣文峰,除了擁有兩家中型食品廠,名下還有一大堆物業,年紀三十五歲,你看什么時候見個面,我通知我老公約他?!?/p>
“三十五歲?”那人比我大了十歲。
“年紀大點的男人才成熟,李夢龍夠年輕帥氣了吧,可前衛的方式你卻怕了?!睆埬壤^續說,漸漸臉露幸福甜蜜之色:“不瞞你說,我老公比我大了一輪,離過婚,可他對我非常好,體貼溫柔,千依百順。”
“那你給我安排吧?!睆埬冗@話打動了我,想起前年患尿毒癥去世的母親,作為女兒,我為沒能為母親籌更多的救命錢而深深愧疚。為治母親的病,我至今還欠著鄭仲一萬塊錢。雖然他從沒向我提過歸還的日期,但我覺得自己太無能。
現在,父親和兩個弟弟還在鄉下過著農耕的生活,當年艱苦供我念大學,父母曾經那么自豪,但是迄今為止我卻未能好好報答……
豪都高級會所舞池,那個所謂的鉆石王老五蔣文峰看著我笑瞇瞇地說:“莊小姐,咱們跳個舞吧?!?/p>
張娜和她的丈夫——三十七歲的王志杰正在品嘗紅酒?!叭グ?,互相熟絡一下?!睆埬葢Z恿我。我只好起身,整理一下裙子,蔣文峰已經伸手過來拉住我。
我很不自然地扭著腰肢踏著慢節奏,蔣文峰一邊跳一邊和我聊天,想讓氣氛輕松一些,卻弄巧成拙,暴露了他的缺陷。隨著他自以為瀟灑的談吐,一股難聞的臭味由他的唇齒間釋放出來,近距離挑戰我的嗅覺承受力。一曲未終,我幾乎作嘔。
我再一次落荒而逃,以身體不適為由,先行告退。
會所門口,我站在天使雕塑旁邊大口吸著新鮮空氣。
一輛銀色轎車停在不遠處的停車線上,下來的人側面好熟悉!灰色西褲,休閑襯衣,約一米七八的個子。他鎖好車,踏上會所的大理石臺階,迎面而來。
李夢龍!化了灰我也認得。想起那天的事,我覺得非常尷尬,趕快低頭,逃!
“莊文靜!”完了!他叫我。
“你好!”我只好和他打招呼。
“你也來會所玩?”他問。
“張娜約我來的,不過我有事,先走了,拜拜。”我急步直下,突然鞋跟一歪,我頓時失去平衡,滾下臺階。
李夢龍緊跟下來扶起我:“哎呀,出血了。”
我低頭看時,短裙的縫接邊線已經撕裂。膝蓋下的皮膚損傷了一片,皮膚被劃破的部分,絲襪張開了口子,血隱隱滲出來。
“你等等,我車上有止血貼?!崩顗酏堖呎f邊奔向自己的座駕。
脫掉絲襪,止血貼一道道貼上,扶起我,李夢龍說:“我送你回家吧?!?/p>
狼狽不堪的我顧不得許多,再次坐上他的車。
較之于蔣文峰,我更愿意接受李夢龍,因為李夢龍高大英俊的外形更接近我心儀的類型。李夢龍雖然有點前衛,但卻不下流,我們又開始了交往。令我漸漸釋然的是,他此后的表現收斂了許多。
鄭仲回來了,我把散伙提上了議事日程。
“你,真的決定搬走?”他瞪大了眼睛。
“嗯,你不是說我不可能嫁入豪門嗎?”我揚揚手中的小鉆戒,不無得意:“這是他送給我的定情信物。”
“你充分了解他嗎?文靜,我覺得你太草率了?!?/p>
“我是在抓緊機遇,你懂嗎?再過幾年,青春沒了,沒人要了,難道你養我一輩子?。俊?/p>
鄭仲注視我好一會,語氣中夾雜著一絲傷感:“一場朋友,我們出去吃一頓,算是為你餞行。”
“餞什么行?還在同一個城市里。你怎么變得婆婆媽媽的?女孩子始終是要嫁人的?!?/p>
鄭仲轉過身去抹一把臉:“就這么定了,我回去換件衣服,今晚出去吃一頓,我請你!”
席間,鄭仲喝了很多酒,但沒有醉,他硬把一疊錢塞給我,充滿歉意:“文靜,店里這么多年都沒有利潤分紅,的確委屈了你,這是一萬塊錢,算是給你的補償?!?/p>
我連忙推回去:“不要了,我還差你錢呢,算還給你吧。”
“是兄弟就拿著,以后要照顧好自己,感冒了要多喝水,你胃不好,酸辣東西盡量不要多吃?!彼麌Z叨著,我忽然看見他眼角滾下一滴淚。鄭仲一直以來像個大哥一樣照顧我的往事涌上心頭,惹得我也有些傷感起來。
兩個人,第一次淚眼相看。
我收拾好自己的行李箱子,正打算搬到李夢龍那里去,突然接到弟弟的電話。
“姐,快回來一趟,爸今早起來,突然中風摔倒了?!钡艿荏@慌失措。
“趕快送醫院?。 蔽医辜?。
“送到鄉醫院了,爸還在昏迷,我擔心有生命危險,姐你要拿點錢回來,我怕我那點不夠?!?/p>
“好了,別說了,我馬上回來?!蔽冶緛硐胪ㄖ顗酏垼謾C竟然關機了,我急得懷揣鄭仲昨晚給我的一萬塊錢,連同自己不多的積蓄,匆匆上路。
在家鄉逗留了兩個多星期,父親終于出院了,但還不能說話,手腳很僵硬,后期恢復還需要很長的時間,也需要很多的錢。
很久不見李夢龍,我心里無比掛念,回城的第一件事就是想見他。
夜,九點。我打電話問他在哪,他說就在廠里的住處。李夢龍有幾處住宅,平時和家人住在另外一幢別墅,偶爾獨自在廠里的住處停留。
“你什么時候回來?想死你了!”他溫柔的語氣,令人心動。
“我明天回來,別肉麻了,再見!”我偷笑著,想象著我突然出現在他眼前,有什么樣的情景。
來到李夢龍的工廠附近,遠遠地發現他的車子就停在院子里。
我正要打電話,車門開了,一個卷發垂到腰際的女人從車上下來,風情萬種的樣子讓我自愧弗如。
李夢龍隨后下車,把手機塞進口袋,萬般溫柔地將女人擁入懷中,就在我眼皮底下,兩個身體肆無忌憚地做著各種愛撫的動作。那一刻,仿佛感覺自己穿梭在箭雨里,避無可避,銳利的箭尖狠狠地插進我的胸膛,要置我于死地。
我拖著行李箱,無聲地離開。
徘徊在出租屋樓下,我進退維艱,我已經跟房東退房了。
“以后需要我幫忙的話,你打個電話就行?!蔽也唤肫疣嵵倌且沟姆胃裕蹨I簌簌而下。
“鄭仲,我回來了?!蔽医o他打電話。
“你在哪?車站嗎?”他問。
“我就在樓下?!?/p>
“你干嘛不上來?李夢龍沒去接你?”
我再也忍不住哭出聲來。鄭仲來到跟前,我憔悴的樣子讓他吃驚。
上樓才知道,鄭仲把自己的房間退了,搬到了我原先的房間居住。
“你住房間,我睡沙發吧,明天再找房東,我搬回去。”他說。
電腦臺上,顯示屏依然亮著?!澳阍谂裁茨??”我問。
“哦,我在弄網店的注冊,我打算辭職開網店,再說,咱們那些存貨總得銷出去。”
“我可以回來繼續幫忙嗎?”
“當然可以,我研究過了,咱們和廠家打招呼,擴充品種,接到網購訂單通知廠家發貨,實體店、網店一起做,現在流行網購,一定有前途。”他充滿信心地繼續說:“文靜,相信自己,只有靠自己才能改變命運,不要把幸福與否寄托在別人身上,別人可以給予,也可以剝奪,我喜歡看到你自強自立?!?/p>
“嗯,我明白的?!?/p>
翌日,李夢龍若無其事地來了,他往日里的瀟灑在我眼里變得虛偽可憎!我提出分手的那一刻,他盯住我手上的那只小鉆戒,我不屑地脫下來扔給了他。夢想嫁給有錢人的念頭從此灰飛煙滅!
網店的生意進展順利,訂單日益增多,因為我的回歸,鄭仲依舊回科技公司上班。店里人手不夠,我們請了兩個工人,女的叫小夏,二十二歲,年輕漂亮能干;男的叫小風,和我同歲,做事精明利落。我們的生意越來越好,我的自信又回來了。
有一天,鄭仲下班回來,丟下公文包去了倉庫幫忙揀貨。恰好公司同事找他,我拿過手機接聽,對方直呼“鄭總”。這個鄭仲,原來升任公司主管也不跟我說一聲。放手機時,發現一個記事本,我好奇地打開,里面夾著一張被撕下的頁面,上面寫著:莊文靜,我喜歡你。他寫這些干嘛?我怦然心動,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我對他有了一種莫名的依戀,這種感覺以前從來沒有過。
就在我暗自竊喜的時候,鄭仲卻開始和別人約會了。我聽到他用甜蜜的語氣與人通話后悄悄地溜了出去,我的心頓時酸溜溜的,禁不住去跟蹤他,果然見他正和小夏坐在一起竊竊私語。我后悔招了小夏這個漂亮女孩,給鄭仲搭了個近水樓臺。
我心灰意冷,決定和他散伙,然后離開這座城市!
我把屬于他的那份資金存到銀行卡,遞到他面前。
“你打算到哪里去?”他盯著我問。
“我回家鄉去,我找到男朋友了。你要娶老婆了,我也要嫁人了,天下無不散的筵席。”我痛苦地撒著謊。
他慢慢地把銀行卡放在桌上,然后從腰間掏出一串鑰匙,一同推到我面前:“這些都屬于你,或者你永遠替我保管,你愿意不?”
“鄭仲,你別拿我開玩笑了。”
“沒有開玩笑,文靜,我如果不用這招,永遠不知道你心里怎么想。小夏和我做了一場戲,就把你氣成這樣,呵呵!”他笑起來。
“你……”我恍然大悟,臉羞得緋紅。上當了,他是故意讓我吃醋。
“那張紙也是你故意寫的?狡猾!”我嗔怪。
“不,日記本里那張紙是真的!上次出差回來的時候,飛機差點出事,我怕再也見不到你,沒機會說?!痹瓉硭恢睉僦?,我一下子破涕為笑。
“給你新房的鑰匙,復式的,有一個天臺花園。你不是一直渴望有個屬于自己的花園嗎?”鄭仲給了我一個莫大的驚喜。
鄭仲接著說:“不過,是按揭房,我只交了首期,剩下的我們要一起供哦,你愿意吧?”
“嗯?!?/p>
“我們種些什么植物呢?”
“常春藤!”我相信,它一定會見證我們的愛情春天常駐。
責任編輯:傅燕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