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 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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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婺源和前世相遇
祖 兒

暮春時節,我到了婺源。
我一直相信在我的身體里住著一個古典的靈魂,在這個水墨鄉村現代版的桃花源里,我會如魚得水。
第一站是曉起,一個簡潔明快的地名。婺源的每一處地名都毫無懸念地浸染著文化的氣息,而婺源的一磚一石、一草一木,又會讓人一跤跌倒在遠古的詩情畫意中。
像是行走在古代的藝術長廊里,古色古香的徽派建筑,琳瑯滿目的手工藝品,讓人目不暇接。一邊走一邊感嘆,我恨不能把這里的一切都據為己有。檀木手鏈、木梳折扇、玲瓏玉石、精雕木柜,還有許多說不出名字的古玩,就那么隨意地擺放在斑駁的屋檐下,后面坐著個姿態閑淡的人。路過一個賣香樟木的攤位前,我情不自禁地贊嘆了一聲“好香啊”,年輕的攤主一激動,掄起斧子劈下一塊木頭大聲說:“送給你,就沖你這么識貨。”一個女友眼饞,一路上見到賣香樟木的就嚷著好香,終于一個攤主聽了,也掄起斧子劈下一塊遞給她,女友大喜地問:“可是送我?”答:“要給錢的!”一行人笑倒,攤主是開玩笑的,最后并沒有收錢。初次相見,婺源就給了我撲面的率性和親切。
抵達江灣時暴雨如注,我們只好困在車中。幸好,不一會兒就雨停天晴,碧空如洗,山巒滴翠,真讓人詫異上天如此厚愛。我們一路觸摸著歷史和人文的痕跡,穿越于畫里人家,感受那自然的和諧。歷史的悠長深邃,典雅的古老時光,都雕刻在木紋上,鑲嵌在磚石里,讓暫別喧囂都市的我們,好像穿越了千年。
我停下來問一個睿智的老者:“能否讓我們留下,不辭長作婺源人?”
老人一聲輕笑:“你們只是看景的過客,面前的一切都染上了詩意的色彩,如朝夕相處,看到的就不一定是景了,也許是苦、是悶。這里能夠暫時安放你們疲憊不堪的身軀。但一切都是暫時的,你們無法承擔長久的荒蕪和寂寞。”
老人說的也許是對的,從哪里來,還是要回到哪里去的……
我緩緩打量著古村落、古民居,居民臉上淡泊的神色讓人羨慕,他們和這里的一切真正融為一體了,風景都在外人的眼光里,正是這樣的云淡風輕、從容淡泊,才讓我們心飛意馳。
走過思溪延村的一間深宅大院,堂屋中間放著一個大水缸,滿滿的一缸水,缸底置一圓口小壺,圍觀者向水里投擲硬幣,若投入壺里,即獎勵一枚銀元。眾人摩拳擦掌紛紛投之,均未中。我取出一枚硬幣隨手放入水中,居然緩緩落入了壺中。四下嘩然,一片艷羨,我展顏一笑,暗暗思忖:發乎真性情,投之無機心,自然者天成。只要愛怨貪嗔在這里融解,一定會獲得自然的感應。
晚上宿在李坑,茶館酒肆,粉墻黛瓦,馬頭墻下紅燈籠整齊地懸掛著,野渡無人舟自橫。在李坑,一杯粉紅的楊梅酒,讓我動了赴醉之念。遠山沉靜,云氣蒼茫,木樓上的幾個有緣人,卸下所有的包裹,坦然相見,薄醉淺吟。我不禁感懷:一切遇見都是機緣,一切機緣都是天時地利人和的成全。
門前花朵紛紛飄落,夜雨在窗外不倦地彈奏,仿佛從宋朝一路迤邐而來,越過云嵐、松濤,落在了紅燈籠搖晃的小鎮上。我是哪一朝的女子呢?撐著紙傘,煢煢而過?懷著清愁,輕彈箜篌?還是守著青燈古卷,在書香里流連?
黃村百柱宗祠里,細雨從天井落下,我站在構架宏麗的庭院間,在霏霏細雨中,在大山深處,在這棟大院落的流光碎影里,我忽然看到了、聽到了什么,像一種召喚,又像是溫柔絮語,讓我的心莫名地顫栗,還有隱隱的敬畏。似乎我曾進過此門,這里有我留下的痕跡,這雨帶來了連接時空的氣味,讓我倏忽之間有確切的前世今生之感。周圍很靜,空無人聲,木雕的高敞門樓、廊壁,都在靜靜地注視著我,帶著凜然的金石之氣。我好似看到了前世的我款款而來,梳著發髻,斜插玉簪,穿青襖素裙,從木窗下走來。在這間巍峨的祠堂里,一個清幽的女子懷著深情的美意和憂傷,溫和而悲憫地望著我,還傳來輕輕的嘆息,那嘆息如煙如霧地籠罩著我。我確信我來過這里,走過兩邊的回廊,站在這高堂廣廈間回眸過嘆息過,透過絲絲灑落的雨,我在那一瞬間迷離遲疑,甚至有異樣的恐懼。一種神秘飄忽的感覺,在那一刻恍惚強烈地注入到我的心中,冥冥中我感應到了什么,這種感應里埋藏著啟示和發現。在這一刻,在這間祠堂里,我應該觸碰到了自己生命中的一頁密碼,一種來自生命深遠處靈性的呼喚。
在婺源,我和前世相遇。我來過,又將離去,繼續在紅塵里漂浮……
責任編輯:傅燕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