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作權司法保護中幾個問題的探究

河南省高級人民法院 王永偉

著作權司法保護中幾個問題的探究

河南省高級人民法院 王永偉

著作權糾紛的審理歷來在人民法院知識產權審判中占據舉足輕重的地位。經過多年努力，知識產權司法保護向縱深發展，保護知識產權的力度不斷加大，權利人維權意識的不斷增強，著作權糾紛特別是著作權侵權糾紛案件逐年上升。據不完全統計，在主要知識產權類型中，以著作權為侵害對象的糾紛案件數量大、問題多，占據比例達到60%左右。研討著作權司法保護中的突出問題，對于更好的保護著作權，促進科學文化事業的發展具有重要意義。

一、多元化作品形式下著作權權利主體的確定

作品表現形式的發展，不斷擴張著著作權保護對象的外延。作品類型的多元化，呈現出個體與集體，單個與混合等多種形式的作品創作組成。如何準確確定作品的著作權人即權利主體，成為著作權司法保護第一道考題。

（一）影視音樂作品著作權人

影視音樂作品是以音樂和詩詞為表現主題，根據創作特性和意境，配以真實或者動畫等畫面，最大限度地表現虛擬文藝作品內涵的外在表現。影視作品以音樂作品為基本價值取向，影視音樂作品表現音樂的內涵。使用影視音樂作品同時也是音樂作品的使用。影視音樂作品上存在制作者和音樂創作者的二元著作權，使用影視音樂作品必須同時取得影視音樂作品制作者和音樂作品創作者的共同許可并支付報酬。影視音樂作品中詞、曲作者及影視作品中劇本、音樂等可以單獨使用的作品的著作權歸作者所有，權利人可以就享有著作權的作品部分單獨主張權利，但在這類作品用于影視作品整體使用時，推定其將該項著作權權利轉讓給制片人，作者只保留署名權。因此對整體使用行為一般應由整體著作權人行使權利，單獨使用行為主張權利時必須提交單獨著作權人與整體著作權人之間的合同約定以確定其權利范圍。

（二）圖片作品權利人

圖片（主要是指攝影作品）指以拍照設備（相機、電腦、手機拍攝功能等）為主要工具，對現實景像進行平面記錄或反映，并以某種載體表現形成的攝影作品。一般情況下，在傳統成像技術背景下，攝影作品的底片持有人作為確定權利人的最基礎的依據。原告提交底片等原始創作的證據即可主張作為權利人的權利，并提起相應訴訟。被告提出抗辯必須提出相應證據予以證明，否者，應支持原告請求成立。特別是現代數字成像技術條件下，拍攝成像技術高速發展和簡捷化，要求法官收集和分析判斷該類證據應擯棄傳統思維，根據優勢證明原則合理準確確認著作權人。審判實踐中可以考慮作為初步證據的有：1.著作權登記證書、認證機構出具的證明。2.相關圖片的圖冊。如權利人自行印制的圖冊，可以用以證明權利人的權利。3.權利取得證明。著作權可以經過轉讓而取得，根據轉讓合同取得作品有關著作權的，當事人之間的權利轉讓合同，國家認可的機構對該合同出具的證明、認證、公證等書面文件可以作為權利依據。4.圖片數據。圖片制作過程和完成形成的相關數據（像素、成像時間、分辨率、曝光率等等）。但是，以現代成像技術制作的數字化圖片作品主要以電子數據等形式記載于信息傳播媒介中，易被復制和修改。所以，圖片數據信息，僅做為著作權認定參考，不應僅依圖片數據認定享有著作權。5.有關聯關系的不同圖片。創作者經常會采取連續拍攝或對同一背景、同一對象、同一主題多角度拍攝的方式，有關聯關系的不同圖片可以作為證明著作權的相應證據。

（三）網絡作品權利人

網絡是虛擬的平臺。在網絡平臺上發表的作品，突破了傳統的作品表現形式，其作者的確認存在一定的難度。實踐中，一般可以從這樣幾個方面考慮：1.由網站服務商提供網絡作者身份的證明資料。在網絡上發表作品的作者，一般都會利用相關網站服務商提供的服務和平臺，比如注冊成為某論壇的用戶、使用網站的郵箱、使用網站提供的個人主頁或空間，在此過程中作者一般向網站提供相關注冊登記信息，該信息可以作為著作權人的證明。如認為作者自行出具的上述電子資料可信度存疑，則可進一步向網絡服務商取證，由其提供能夠證明作者的相關信息，如用戶名、注冊信息、郵箱地址等進一步印證；2.網絡注冊號和密碼驗證法。這是網絡平臺利用網絡注冊號和密碼驗證的方式證明網絡作品作者的方式之一。網絡用戶在中國國際互聯網上個人空間或主頁等網絡平臺注冊后，就會獲得賬號、密碼和網址。一般情況下，個人空間密碼由注冊人掌握、使用，文件的上載、刪除工作亦只能由注冊人完成。當事人如證明其能夠順利地登陸個人網絡平臺，并能完成修改密碼、發表作品等操作，在無相反證據證明的情況下，可以確定其系網絡虛擬身份對應的作者；3.公證證明的書證證明。公證機構對涉案的電子資料進行公證并出具公證文書，公證內容包括網絡作品存放的頁面以及網絡作品的獲取方式和獲取過程。可以相應提升當事人提交證據的被采信度。

（四）影視作品的著作權人

我國著作權法對于電影作品和以類似攝制電影的方法創作的作品的著作權人規定為作品的制作者。該規定針對作品主要是指電影作品，而對于以類似攝制電影的方法創作的作品，在立法當時主要是指MTV之類。但是，隨著自媒體的全方位發展，這類作品的外延已被大大擴展，甚至超出立法者的預期。根據影視制作慣例，影視作品整體著作權人署名方式有“制片單位”“制片人”“出品單位”“出品人”，甚至“聯合攝制單位”等，上述署名者并不一定是著作權法意義上的作者。著作權人應主要以實際完成影視作品創作依據的相關合同來確定。影視作品片頭、片尾署名較能真實反映作品的權屬，一般情況下，“出品單位”或“制作單位”應為影視作品的著作權人。“出品人”或“制片人”署名為自然人或者制作單位法定代表人，這里的“出品人”或“制片人”理解為影視作品制作過程中的一個職務（多為制片公司的法定代表人）更為合理。

影視作品的制作人是作品的經濟支撐和經費來源，著作權法對于影視作品著作權人的確立，首要考慮投資主體，這與我國改革開放，建立文化事業市場運營機制的指導思想密切相關。投資者享有收益，投資者取得權利，這是確定影視作品著作權人的首要考量。在影視作品中記載的出品人、聯合出品人等，往往是影視作品的出資人，在沒有其他相反證據情況下，應優先考慮其對作品的著作權人或者共同著作權人地位。《電視劇制片人持證上崗暫行規定》《廣播電視節目出品人持證上崗暫行規定》要求制片人、出品人是擁有相關證件的自然人。因此，影視劇中的制片人與投資主體并非完全重疊，最終的權利應歸投資人，或依合同約定來確定。“攝制”、“聯合攝制”等機構在無明確合同或者其他著作權人明示其權利人地位的情況下，一般不應將其作為權利人予以認定。

（五）行政管理部門相關證照效力對權利主體的影響

國務院廣播電影電視行政部門頒發《發行許可證》中有制作單位和合作單位等記載事項。是否可以據此確定權利人？我們認為，這里的《許可證》有其存在的特殊意義，即應理解為影視作品內容符合國家對文化市場的管理規定，可以對外播放、放映，不應單純依此確定著作權人。在作品署名混亂，存在眾多聯合出品和聯合攝制單位的情況下，無法簡單確定真實著作權人時，《許可證》中標明的權利人可以作為確定影視作品著作權人的主要依據。當事人對《許可證》登記內容提出異議并提供相應證據的情況下，應當對權屬進行全面審查，并要求權利人提供相關原始證據以進行相關比對。

進口審查批準等行政許可對著作權權利人的認定與上述相關許可證的意見相同，不是直接權利證明，可作為較高可信度的間接證據。

（六）合作作品中部分權利人對著作權的行使

著作權法規定，合作作品可以分割使用的，作者對各自創作的部分可以單獨享有著作權，行使著作權時不得侵犯合作作品整體的著作權。合作作品不可以分割使用的，著作權由各合作作者共同享有，通過協商一致行使；不能協商一致，又無正當理由的，任何一方不得阻止他方行使除轉讓以外的其他權利，所得收益應當合理分配給所有合作作者。

合作作品部分權利人主張權利，首先應當確認該作品是屬于可分割使用的還是不可分割使用的。可分割使用的，其中一部分著作權人針對自己享有的權利部分，可以獨立行使權利；法律上不能分割的合作作品，其著作權只能由各權利主體共同行使。部分著作權人提起訴訟，應當提交其他共同著作權人就訴訟權益協商一致的書面證據，當事人拒不提交時，受訴法院應當向相關共有人發送參與訴訟通知書，要求其明確訴訟意思表示。

（七）涉港澳臺、涉外作品國內授權手續的形式、程序、有效性對著作權形成的效力

影視作品在國內的發行等行為需要國家相關行政管理部門的審查許可登記，涉外權利人授權許可往往在國內形成，一般無法要求對相關合同、授權書進行涉外認證手續。為保證著作權行使的正當性，可要求主張權利人提供授權證據形成的公證文書及經涉外程序認證的授權單位合法資格的證據，作為認定授權許可真實性的間接證據。

二、特殊證據及特別侵權行為的認定

（一）非主流公證證據的審查適用

1.跨地域公證。知識產權訴訟中，當事人提交公證證據支持其訴訟請求和理由的情形比較普遍，其中，出于各種因素，通過異地公證獲取公證書也有一定的表現。被訴侵權人往往根據《公證法》以及相關規定對該類證據的公證程序提出質疑，進而不認可公證書記載的事實。對此，我們認為，根據公證行為的職能，單個公證機構和公證員的作用和地位是一致的，都應是以無利害關系第三方身份對具有法律意義的事實真實性予以證明，公證結論不會因不同地域公證機構的具體操作而改變。根據公證結論認定被訴侵權人是否存在侵權行為，關鍵看公證書記載的公證過程和內容。如無其他相反證據予以推翻，即使公證程序有類似上述瑕疵，亦可認定公證書的證明力。根據公證管理規定，與公證行為有關的利害關系人，如認為公證行為違法或者公證結果有錯誤，可以向作出公證結果的公證機關申請對公證行為或者公證結果復查，如利害關系人未要求復查，則公證結果的法律效力應不受影響。這些規定給予了公證書瑕疵更正和救濟的途徑，并且，不僅僅是針對跨地域公證的情形。只要沒有足以推翻公證結論的情形，應認定公證文書記載的事實，不應僅以超越地域管轄為由絕對化的否定公證書證明力。

2.網絡公證。網絡著作權糾紛中，往往涉及網絡公證取證問題。由于網絡虛擬性的特點以及重新定向重置等計算機技術可以設計“虛假訪問”，影響了網絡公證證據的真實性和客觀唯一性。網絡公證中，公證訪問行為應在公證人員能夠控制的電腦上操作，如公證機構辦公場的電腦，或者在公證機構指定的辦公場所以外的電腦，否則公證內容的真實性無法認定。公證機關應當對全部操作過程等進行現場攝錄，并保持攝錄過程的完整性，操作過程應包括前期有關儲存介質清潔度的檢查（如格式化）、點擊瀏覽、網頁存儲等。

（二）被訴侵害他人作品抗辯合法使用來源的證據

《著作權法》第53條規定：“復制品的出版者、制作者不能證明其出版、制作有合法授權的，復制品的發行者或者電影作品或者以類似攝制電影的方法創作的作品、計算機軟件、錄音錄像制品的復制品的出租者不能證明其發行、出租的復制品有合法來源的，應當承擔法律責任。可見，著作權法為善意受讓人或被許可人提供信賴保護。被訴侵權人證明其合法使用來源，一般應提交復制品制作的委托授權合同及印證合同實際履行的證據、委托人出具的證明其擁有所授權事項權利的相關證明等。”

（三）鏈接、復制、下載、轉載行為的侵權界定

網絡鏈接分為外鏈與內鏈。1.外鏈，又稱“普通鏈接”，即通過點擊外鏈標志指令瀏覽器訪問被鏈接對象（即網站的首頁），屏幕上顯示的是被鏈網站的全部內容。鏈接提供者不能控制所鏈接網站的內容，其對侵權行為的產生沒有過錯且能明確指出侵權目標網站，因而，該行為可不認定為侵權。2.內鏈，又稱“深層鏈接”、“對非首頁的鏈接”等；即繞過被鏈網站的主頁，直接指向其深層網頁，設鏈者將被鏈接對象的網址隱藏并把內容直接納入自己的網頁中，整合成為自己網頁的一個組成部分，形成固定連結，使用者無需主動對網頁上任何標記作出點選動作。僅據此難以直接指向侵權目標網站，該行為可認定侵權。

網絡復制一般表現為永久性和臨時性復制。網絡作品上傳未經合法授權者，通過提供瀏覽或下載行為使著作權人的作品置于他人非法利用的境地，可以認定構成侵害著作權人作品復制權。下載行為侵權與否，應考量行為目的及后果。不經授權的轉載行為本身是一種非法傳播，可以認定為侵權。

（四）網絡避風港的界限

《信息網絡傳播保護條例》第22條、第23條規定了行為人接到權利人維權的通知書后，切斷鏈接等網絡侵權平臺或侵權途徑，可以免除其賠償責任，但是，如果行為人明知或者應知所鏈接的作品、表演、錄音錄像制品侵權的，應當承擔共同侵權責任。

這里對網絡服務商要求的“知情”應具有現實性，這樣，把握網絡服務商“明知”或“應知”的標準才更加明晰。即只有當網絡服務商收到了著作權人的通知后，仍然不作為或者作為有瑕疵時，判斷出其“明知”或“應知”，才適用“避風港”原則的例外，不能受到“避風港”的保護。如果把“明知”或“應知”的標準規定過低，勢必過分加重網絡服務商相關義務，不利于互聯網健康發展。

三、著作權糾紛民事責任確定的適當性

（一）賠禮道歉民事責任在著作權糾紛中的準確適用

賠禮道歉作為非財產民事責任形式，具有人身性特點，是法律對侵害相關精神性人格權的行為在侵權范圍內實現對受害人人格損害恢復的救濟。著作權侵權訴訟中適用賠禮道歉應是基于對著作人身權的侵害。《著作權法》第10條規定的4項人身權利中，主要體現為歪曲、篡改他人作品。不經作者同意，對作品進行增刪、變更，改變作品的外在表現，對作品內容的不當使用、對作品主題的丑化等負面使用等都是歪曲、篡改的具體表現。權利人請求適用賠禮道歉民事責任，應提供證據證明被訴侵權人的相關行為了損害了著作權人的名義、聲譽等，并且造成了相應的精神損害后果。

（二）侵權損害賠償數額酌定的準確性

根據著作權法規定，實施侵犯著作權行為的侵權人，對權利人因被侵權所受到的侵害應承擔賠償損失的民事責任。具體責任形式分為三個層次：1.可以確定權利人實際損失的，按照權利人的實際損失進行賠償；2.權利人實際損失無法或者難以計算的，按照侵權行為人因侵權所獲得的違法收入進行賠償；3.上述兩方面均不能確定的，由審理法院根據侵權行為人侵權行為的具體情節，在50萬元以下酌定賠償。該規定確立了著作權侵權行為造成損失，應按照權利人實際損失、依據侵權人違法所得和法定賠償三種具體方法計算賠償額度的法律原則。根據法律規定，50萬元以下確定賠償應考慮維權與侵權有關的多重因素，主要有：1.侵權行為發生地經濟發展水平和侵權人的經濟能力；2.被侵權作品的類型、市場價值和評估價值；3.被訴侵權行為人因侵權非法獲取利益及侵權情節輕重（如侵權行為延續周期、涉及面積、造成后果、非法侵權產品對市場影響、侵權行為對權利人社會評價副影響、侵權行為方式方法及其危害等）；4.被訴侵權行為人主觀上的過錯及其程度；5.權利人因侵權所受到的名譽和精神損害等等。

現行相關法律、法規規定或者有關協議中涉及的費用標準，可以作為參考依據。1.以著作權主觀機關出臺的作品付酬標準或許可使用費來確定按照許可使用費的倍數支付。如國家版權局《書籍稿酬暫行規定》、《出版文字作品報酬規定》等。2.權利人與他人簽訂的著作權使用合同中約定的許可使用費。在參照該標準時，為防止權利人不當獲取賠償，應在審查合同約定中注意：（1）許可或者授權權使用協議（出版合同、發行協議）形成時間；（2）協議實際履行情況；（3）被許可權利的類型的可比性；（4）許可使用范圍覆蓋程度比較；（5）許可使用的地方相同或者類似情況。3.依版稅率標準確定。版稅稅率與單個作品作價以及作品印刷冊數的乘積確定賠償額。

（三）網絡服務商、內容提供商民事責任承擔

網絡服務商為搜索引擎、鏈接、信息存貯空間提供網絡服務平臺。其侵權行為主要表現為通過幫助、促成服務對象的信息在網絡上傳播，利用網絡參與實施侵權，或者通過網絡教唆、幫助他人實施侵犯著作權。內容提供商是將作品上傳或者存儲在網絡服務器中并提供網絡平臺或者空間使用。網絡內容提供者是網絡內容具體提交和上傳的實施者，上傳什么內容的作品和信息，哪些作品和信息可以上傳，哪些作品和信息不能上傳，以及作品和信息上傳的時間和節點，完全是內容提供者自己掌控的問題。因此，網絡內容提供者應對上傳的網絡內容承擔足以保證所傳播網絡內容合法、安全的基本責任，這也就是賦予網絡內容提供者初始的自我約束和審查考量的義務，從而保障網絡作品信息內容的權利適當性，避免無節制使用作品和信息造成無制約的侵權發生。就個例而言，網絡作品信息提供者向網絡上傳提供的內容侵犯了他人著作權，應承擔停止侵害、賠償損失等民事責任，而無須深究其主觀形態表現。網絡內容提供者侵害他人著作權應按照無過錯責任原則確定其侵權民事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