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道

謝大立

工段長季巍，綽號紀委。老紀委退休，黨委書記問他愿不愿干紀委工作，他說：“我是黨員，黨叫干啥就干啥。”于是，廠里就一紙調令把他調到了紀委。

工友們戲稱他“紀委”，是說他逢事較真、一根筋。很快，他就領教了，紀委逢事，是要得罪人的。他是躺在醫院的病床上領悟到這點的。小金庫查下來，被他查出了問題的部門頭頭們沒來看他，沒查出問題的部門頭頭們也沒來看他。

看他的，都是總公司下屬廠處的老同事。還是在一個不成文的規定下，集體來看他的。總公司紀檢干部會上，書記說：“有人不是說我們茅坑里的石頭又臭又硬嗎？我們就把自己往香里弄。紀檢干部生病了，大家要相互探望，送吃的用的授人以柄；送花，送那些帶有香味的花。”

所以季巍出院回家，帶回了兩捧花。把花從車里抱出來時，離退休干部活動室里走過來幾個人，七嘴八舌地說：“把這些快開敗的花抱回來干啥？你家住五樓，今天抱上去了，明天就得抱下來，不嫌麻煩呀……”

這幾個人退休前都被他得罪過的，明擺著拿他當羊肉片子涮。他也就眼一瞪、脖一梗說：“你叫我明天抱下來，我明天就抱下來？我偏偏后天、大后天、大大后天也不抱下來。花還沒有開完，你們就使壞讓我扔垃圾箱，這不跟人退休了沒用了，就直接去火葬場一樣了。”“退休了沒用了”，是幾個老兄常掛嘴邊的牢騷話。還真管用，撐了他們個面紅耳赤。

花抱家里，確實是個麻煩。沒地方放不說，怎樣讓花開到后天、大后天、大大后天，還成了心病。大話講出去了，明天就讓花進垃圾箱，太沒面子了。當即他就到了花店，虛心請教老板。老板教的辦法果然奏效，花不光開過了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還沒有凋謝的意思。

為了氣氣那幾個整天待在活動室里“斗地主”、斗氣的老刺頭，他把花抱進了活動室，任其香味彌漫。季巍住幾天醫院學會了養花，馬上在廠里傳開了。離退辦主任專門找他拜師學藝，以前到醫院看望老同志，買去的花都是很快扔進了垃圾箱，也常因浪費鬧心。能讓花多開幾天，浪費的程度就縮小了。

這花道讓季巍茅塞頓開——插在瓶里的花每天剪一次根部的腐莖，就能長期開下去，不會立即枯萎。人的政治生命何嘗不是如此？恰逢副廠長為一些閑言碎語鬧情緒住院，他就以紀委的名義買了一束花到醫院探望。他把花放到床頭柜上，告訴副廠長每天把花莖的腐敗部分剪掉一節，花的壽命就會成倍增長。他有意把腐爛說成腐敗，說后還直愣愣地看一眼副廠長，看得副廠長心領神會地說：“一定按你的方法試試，爭取讓花的生命延續下去。”

第二天，副廠長夫人來到他的辦公室找他，告訴他自己曾瞞著副廠長收了一個供應商的手提包，沒想到包里有錢。她已把錢退給了對方，并建議紀委干預，把這個單位從供應商的名單中剔除。他當即表態一定不負重托，心病也迎刃而解。副廠長是廠里的功臣，平時口碑也不錯，他早已想到問題大概出在他的家人身上。

嘗到了甜頭，如法炮制，解決了一些群眾總反映卻總查不出問題的問題。方法是到醫院送花，到辦公室談花，啟發對方……就這樣，一年下來一個像樣的案子也沒有上報總公司紀委的，年終他這個紀檢副科長還被廠里評為了先進。聽說是廠長、書記、副廠長欽點的，季巍不安起來，先進應該是評出來的，現在卻由領導欽定，對自己這個站在風口浪尖的角色會不會適得其反？

不安持續到表彰會這天，他扯了個身體不舒服的由頭，請假缺席了大會，獨自躲到水庫里看人釣魚，看到天黑才回家。還沒進家門，就聞到了一股百合和康乃馨混合的香味。進了家門他更是吃驚不小，茶幾上被花擺滿了。老婆說，是廠里各個部門的頭頭兒聽說他病了來看他時帶來的，說買吃的用的怕他不好接受，心意都在花里，祝他早日康復。

責任編輯/謝昕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