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雨辰
《想北平》和《今生今世的證據》故鄉情對比研讀
鐘雨辰
老舍的《想北平》》和劉亮程的《今生今世的證據》都是訴說故鄉情結的,但表達的感情和方式卻不相同。一個以溝通式的敘談寫牽掛,一個以獨白式的囈語寫守望。本文分別從這兩個理解來研讀這兩篇文章。
想北平今生今世的證據故鄉
家園之思是古往今來永恒的創作主題,不同時代的文人用不同的筆調寫下了對故鄉的想念和思考。蘇教版語文必修一第三模塊“月是故鄉明”就是圍繞“家”與“家園”這個主題展開。漂泊旅人對故鄉風土的牽掛和對精神家園的追尋無不凝結成作家筆下濃濃的鄉土情結。老舍的《想北平》和劉亮程的《今生今世的證據》入選這個模塊,雖同為思鄉散文,但理解卻不同。
老舍曾經說過:“許多好小說是由這種追憶而寫成的。我們所熟悉的社會與地方,不管是多么平凡,總是最親切的,親切,所以能產生好的作品。”《想北平》就是老舍回憶的優質產物。在《想北平》里,老舍反復講自己說不出對北平的愛,“只有獨自微笑或者流淚才足以把內心表達出來”。但其實讀者只要一讀,就立馬可以感受到這種愛的特點。老舍愛北平,就像我們愛母親,是羞澀、是親切、是關心、是愛到不知何謂。在北平的懷抱里,老舍完全變成了一個孩子,可以“坐在石上看水中的小蝌蚪或葦葉上的嫩蜻蜓”,“快樂地坐一天”。老舍以愛母親的情感來寫對北平的愛,這是人類共有的情感體驗,是非常接地氣的。
其次,老舍寫《想北平》跳過了北平眾多著名的景點,而著筆于“長著老酸棗的老城墻”、北平的蔬菜、水果這些日常生活中的事物,描繪了一幅幅老百姓經常看到的、經歷的圖景。特別是有一處細節,寫到“韭菜葉上往往還帶著雨時濺起的泥點”。這些看似最世俗的場景卻是老舍最印象深刻的東西。如果不是土生土長在北平又離家很久的游子是不會留意這些瑣碎的。對老舍來說,北平不再是一個名都,只是一個專屬于他的故鄉,他牽掛的是與他生活相粘合的東西,柴米油鹽醬醋茶里滿是人生的閑適與安穩。老舍以一個“我不是過客,而是歸人”的口吻,把北平的點滴與我們細說。
“每一細小的事件中有個我,我的每一思念中有個北平”。北平是老舍的家園,承載著沉甸甸的記憶。如果要為老舍的《想北平》作一幅畫卷,油畫是第一之選。因為油畫既不似水墨單調,又不像水彩絢麗,適合三十年代有色彩但又不燈紅酒綠的北平。油畫的顏料不會在畫布上暈開,顏色與顏色之間也并非完美契合,但卻各安其所,融于整體,恰是吻合了老舍筆下北平的布局,“處處有空兒,可以使人自由地喘氣”,不擠不慌,和諧勻調。而且,油畫顏料不透明,覆蓋力強,從而呈現出一種厚重感和立體感,這與北平深厚的歷史文化積淀剛好形成一致。最重要的是,老舍對北平的描寫,深具濃濃的中國傳統味兒,是非常有年代感的,而油畫也是保存年限最久的,顏料滲透畫布,凝于畫板,給人永不褪色之感,像老舍對北平的愛,醇遠而彌。
《想北平》的語言風格很好地貫徹了老舍的“平民”意識,老舍描寫一景一物都想著讀者,盡力把自己的情感與讀者溝通,質樸而又充滿人情味兒。作者在文章中沒有對北平的豐物美景進行鋪張夸飾,而是摒棄了一切的寫作技巧,采用筆隨情動的寫法,情感如何流淌,語言就如何表現。這樣寫出來的文字,就像娓娓的敘談,通俗樸素,使那種眷戀故土的熱情感染著讀者,激起大眾的共鳴。
解讀劉亮程的《今生今世的證據》,重點抓住“證據”二字。在結構上,文章以“證據”為線索,層層展開。“我走的時候,我還不懂得憐惜曾經擁有的事物”,“我走的時候還不知道向那些熟悉的東西告別”,“我走的時候,我還不知道曾經的生活,有一天,會需要證明”。因為沒有了“證據”,所以開始懷疑,作者連用十一個問句描述了他對曾經生活過而如今不復存在的鄉村的記憶。最后,作者不得不承認,“證據”的消失又是必然的,“盡管我早知道它會變成這樣”。萬物更迭,自然或是人為,改變都是令人感傷的。作者試圖追尋生命存在的“物證”,卻發現家園正在廢失。
劉亮程被譽為20世紀最后一位散文家和鄉村哲學家。他在現代都市的繁華與浮躁里,以獨特的書寫為我們開辟了一個“村莊”的視野。他寫村莊的狗、驢、馬、蟲、等動物,寫土墻、爐灶、風,也寫人。在他的文字里,人與自然和諧交融,不分彼此。自然通過主體的移情,帶上了人的感情,人是自然的孩子。在劉亮程的情感世界里,村莊不僅是人的村莊,也是動物、植物、牲畜的村莊,自然與人互相尊重,相互平等。然而,在現代文明的沖擊下,動物、牲畜漸漸喪失生存的環境,牛被運進城市宰殺,鳥鳴聲變得微弱低沉,熱島效應讓風不再從大地深處吹來,人最自然的生存狀態不見了,人的精神家園也被工業時代的煙霧蒙上一層陰翳。這一切讓作者感到焦慮,他試圖讓自己整個兒的情感、靈魂融入到與萬物同體、悲歡與共的狀態,以此消弭城市帶來的孤獨感和無助感。不過,暫時的棲息也只能獲得些微的安慰,卻無法避免一切事物都具有時間性這一定論加注在作者身上的無奈。城市對鄉村的入侵是必然的結果,“物證”的消亡使得一個現實的家園行將廢失,這無形中就讓劉亮程的文字產生了一種“城鄉二元對立”的緊張情緒。
然而,雖然現實的家園不可尋,以往的生活不可證明,但作者為自己筑了一道“心墻”,讓自己的記憶為曾經的“存在”作證。這份記憶不需要別人知道,只要自己的心在守望故園,自己精神的家園沒有崩塌,即使現實中的家園之路虛無,內心也是踏實的。
《今生今世的證據》語言不同于《想北平》,作者以癡癡囈語,似潺潺流水,向我們低吟著家園消逝的哀傷。文章的語言是獨白式的,但又不同于心理描寫,這種獨白往往有一個觀照物,這個觀照物很具體,是一堵院墻、一株小草、一個土坑、或是一根榆木樁、一個瘸腿的男人。劉亮程琢磨它們,挖掘它們,與它們親切“交談”,賦予生命的思考。同時,文章的語言也是詩性的,筆墨滿浸情感。“我真的沐浴過那樣恒久明亮的月光?它一夜一夜地已經照透墻、樹木和道路,把銀白的月輝滲浸到事物的背面。在那時候,那些東西不轉身便正面背面都領受到月光,我不回頭就看見了以往”。作者以語言造境,營造出一幅幅栩栩如生的場景,細膩而詩情畫意。
從上面的分析看出,老舍以“情”寫牽掛,劉亮程則以“憂”寫守望。回望上世紀二、三十年代,魯迅作為鄉土文學的發軔者,他筆下的故鄉是破敗的、麻木的,魯迅想要逃離,并給予批判。與魯迅不同,老舍的北平是充滿人情味兒的,劉亮程也充分肯定了村莊存在的精神價值。雖然兩個人表現的內容和表達的方式不一,卻都是出于對故鄉的愛。誰也不能否認,無論現實的故鄉何如,它都是我們生命的源泉,故鄉情結將永遠流動在我們每個人的意識深處。
(作者介紹:鐘雨辰,南京師范大學教師教育學院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