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 奕 (南京藝術學院 電影電視學院,江蘇 南京 200013)
形神兼備 文質和諧①
—— 從審美角度談朗誦對文學作品的合理化選編
宋 奕 (南京藝術學院 電影電視學院,江蘇 南京 200013)
本文從審美角度,針對目前出現的對朗誦所需藍本——文學作品的選編現象提出合理化建議,主要從忠于原作、講求適合朗誦藝術呈現的美學藝術形式、兼顧朗誦者聲音特色與藝術個性等方面提出對文學作品原作的選擇與改編應遵循的藝術創作原則與注意要素,指出在選編過程中還要避免出現過度追求舞臺形式化、朗誦語言臺詞化等的誤區,提出朗誦作品與原作間應具有形神兼備,文質和諧特點的美學觀點。
朗誦作品;文學作品;美學;二度創作
朗誦作為對文學作品的有聲語言二度創作,它的出現與運用首先離不開文本,是對文本“錦上添花”的語言藝術。同時作為一門獨立的藝術創作和表達手段,它以聲音為載體,在發聲、吐字、表達創作、形象創造等方面有著科學性、系統化的創作體系與表達特征。而大量優秀朗誦作品的誕生正是基于文學作品基礎上的有聲語言藝術創作與創新,才為受眾帶來了愉悅的藝術審美享受。
因此,朗誦藝術具有既體現文學作品之美又有著有聲語言創作之美的雙重美學特征,兼具文字語言和有聲語言運用的獨特美學價值。在朗誦創作中有聲語言和文字語言的適應度與交融度通過選擇作品和合理改編兩方面給予體現。
朗誦文本的選擇與創作應以文學作品之美為基礎,有聲語言創作之美為增益,兩者間并非互相排斥和抵消,而是互為關照、依助,從適應度、配合度上進行斟酌與考量,遴選出適于有聲語言朗誦的作品。
這種選擇和判斷除了對文本文學美、思想美、形式美、修辭美等關注外,還必須滿足有聲語言創作需要的音韻美、節奏美、結構美、情感美、想象美和朗誦者的個性美等。因此,朗誦是對文學寫作者書面語言與朗誦者有聲語言的雙重選擇與判斷,是既充滿著審美的普世價值又充滿著朗誦者個性化審美的語言創作藝術。從藝術實踐上看,喬榛朗誦的詩人戴望舒的《雨巷》、徐濤朗誦的詩人徐志摩的《再別康橋》、王凱朗誦的巴金先生的《我的心》等朗誦作品的成功都具備上述條件。若探尋其成因,這是由朗誦藝術的特點決定的:
其一,從朗誦受眾心理上說,朗誦屬于聽視覺欣賞性藝術,為了使受眾達到較佳的欣賞效果,需要避免審美疲勞、匯聚觀眾的注意力和關注力,朗誦作品的篇幅在其內容和框架清楚的基礎上最好有一定的時間限制和較為集中的層次機構。這就對朗誦文學作品的篇幅容量做出了一定的要求和限制。
其二,從朗誦審美效果上看,朗誦講究語言的抑揚頓挫、情感的飽滿充沛、內容的主題鮮明、情節的變化轉換等。這些使朗誦美感的表達呈現出一種“起伏”動態的特點,不斷激發著朗誦者的創作動力與表達運用能力,也使欣賞者產生和保持豐富、持續期待的審美體驗。
但是,在遴選作品的過程中,朗誦者也必須面對著這樣的現象:作為朗誦素材的文學作品并非都如上述例證中的文學作品一樣具備符合和適合朗誦的成熟條件,更多的文學作品從朗誦角度看是以朗誦“素材”的身份存在的。它們雖然能滿足上述分析的某一特征或元素,甚至有的頗具自身突出的藝術特色——或其立意鮮明、或其結構獨特、或其意境優美等,但是也存在著篇幅容量過大、內容涉及龐雜、沖突不夠集中等問題。白玉有瑕,面對這樣的文學作品,雖然讓朗誦者愛不釋手但是卻心有遺憾,同時也心存不甘。這些作品如果經過合理整合與一定藝術化加工處理,不僅能夠使原作的神韻更加突出、立意更加集中,特點更加鮮明,也更加適合于朗誦藝術的表現形式和審美要求。因此,對文學作品的改編也成為朗誦者需要面對和解決的重要問題。
然而,目前也存在著一些朗誦作品在“創新”的口號下對文學作品任意改編、肆意妄為,為達到所謂的朗誦效果不惜耗損原作的體式、主旨和基調,大刀闊斧的完全“為我所用”的現象。這頗似留其名而換其人,文學作品的內涵和本質被更改的面目全非,不僅已經與原作相去甚遠更是違背了原作的立意主旨。這就需要對文學作品改編具有一些原則性和標準化的要求。
所謂忠于原作,指的是忠于原作的美學精神。通過改編使其以朗誦這種有聲語言藝術創作的方式促使原作在一定文字篇幅內主體內容更加集中、主要特色更加鮮明、主旨立意更加明晰、基調風格更加確定。以同樣改編自文學作品的綜合視聽藝術——電影作品為例,電影導演張藝謀的《大紅燈籠高高掛》是根據蘇童小說《妻妾成群》拍攝而成的,蘇童原作中故事的發生地蘇州陳家大院在電影中變成了山西喬家大院,電影對故事敘事空間的改編不僅改變的是地點,更是改變和增強了文化意蘊,也更加忠實于小說欲表達出的封建制度對女性身心摧殘的主旨。喬家大院具有北方峻冷風格的封閉空間特征,這成功的烘托和渲染了令人窒息的影像基調,外化出女主人公被壓抑的精神與心理狀態??梢哉f,電影對小說的改編不僅符合小說表現的文學意圖,而且以適于電影藝術表現的手法探索和深化了小說欲彰顯的美學精神。
在朗誦藝術中,對原作做符合其美學精神的成功改編也促成了許多優秀朗誦藝術作品的誕生。以中央電視臺“沃爾沃杯”朗誦大賽獲獎作品《青衣》為例,其文學原作為作家畢飛宇的小說《青衣》。原作以章回體的結構形式呈現,篇幅較長、情節線索較復雜、人物較多、內容豐富且翔實,此外,文章中存在一些過于生活化和俗語化的語言。這些在文學創作時所具有的藝術特色,在朗誦時若以原作內容原封不動進行有聲語言呈現,不僅朗誦時長會被大大拉伸,視聽覺產生一定程度上的審美疲勞,也不符合朗誦語言線性傳播和傳媒語言經典化、規范化、民族化的特點。因此,朗誦作品對原作進行了改編:借用了第三人稱敘述的方式,以劇目《奔月》為線索,將故事情節集中在四十歲的筱燕秋最后一場《奔月》演出中發生的故事,將一名“癡于戲亦以戲癡于人生”戲劇藝術家的藝術與生活展現在受眾面前,真實而感人,改編后的文本忠實保留了小說中語言樸實優美的美學特征,將“人的一生其實就是不斷地失去自己摯愛的過程……生活中充滿了失望和希望,失望在先,希望在后,有希望就不是悲”的“青衣”美學意蘊高度提煉,再加上富有戲劇行腔的朗誦配樂作為背景音效作為鋪墊和輔助,不僅沿襲了原作的文學神采而且與原作的美學追求相一致。
因此,可以說“忠于原作”不僅是對原文學作品和作者的尊重,更重要的是以借助朗誦藝術的創作手段,使得小說與朗誦兩種藝術形態較好地互相借鑒與融合,彰顯并提煉出原作中受到廣大受眾喜愛和欣賞的藝術精神(也就是文學作品的靈魂),并以此為基礎,通過有聲語言的二度創作賦予其創作者充滿個性化的理解與創作表達,最終使其具有較高的藝術美學價值。
形式美學是中西方美學研究的重要內容,對朗誦藝術形式美的追求并不是一味追求形式化與獨立化,從而忽略了原作的藝術表達方式。正如一部文學作品能受到廣大受眾的喜愛,一定是擁有內容美的同時具有包括文學作品的結構美、語言的修辭美、音韻美等的形式美,且與內容美能夠形成較好的兼顧與呼應。因此,朗誦藝術的形式美一定是以原作的藝術創作表現手法為藝術創作的基本樣態,尋找到既符合原作藝術表現規律又能以朗誦藝術豐富的表現形式來更好地體現原作基調、主題和主旨立意的合理化、藝術化呈現方式。
獲得中央電視臺“沃爾沃杯”朗誦大賽金獎的朗誦作品《老人與?!?,其文學原作為美國作家海明威小說的《老人與海》。小說講述了一位老人一次出海捕魚時,在經歷了艱難磨難終于制服了巨大的大馬林魚后,返航途中又同鯊魚進行驚險搏斗的故事。意在表達“一艘船越過世界的盡頭,駛向未知的大海,船頭上懸掛著一面雖然飽經風雨剝蝕卻依舊艷麗無比的旗幟,旗幟上,舞著云龍一般的四個字閃閃發光——超越極限!”[1]的人類精神。小說采用了縱式結構不僅為老人桑地亞哥安排了與孩子馬若林的對話,而且還將整個故事緊張有序的安排在四天時間內進行,在文字上既有對這次出海經歷的景物、心理等細膩描寫,也有老人與孩子的對話等。而朗誦作品《老人與?!凡捎媚信晫φb的方法,對朗誦者身份進行了設置與定位:女生為旁白,即采用第三人稱的表現手法,以敘述語言為主;男聲以滄桑遒勁的聲音塑造出老人角色化聲音,主要采用第一人稱手法。這樣就以鮮明的聲音差異性和角色區分度使受眾進入一個由兩位朗誦者創造的語言表現系統中:受眾通過語言塑形與語體差異迅速對審美對象進行理解和身份定位,直接且直觀地了解作品創作情境、作品意圖,找到傳播規律,接受審美認同。而小說中美學特色最為突出的精彩、獨特的心理描寫成功轉化為外化的聲音表達形式,受眾以聽覺形式進入人物的內心世界與小說的想象空間,隨著朗誦者語氣的豐富變化,朗誦者身份的不斷轉化和語言對情節的推進,再加上改編后的作品情節矛盾以集中化處理等,以點帶線、以一斑窺全豹,欣賞老人的無畏精神與堅強意志。可以說對文本形式的改編不僅利于朗誦者的表達創作,也加強了受眾通過自身感官的感受力和內心情感運用等而產生的審美愉悅感。
此外,第十屆齊越朗誦藝術節的作品《與妻書》也是以革命烈士林覺民的《與妻書》作為改編藍本,以分角色朗誦的方式用有聲語言塑造出林覺民和妻子陳意映的藝術形象。朗誦作為以聽覺為主、視覺為輔的舞臺藝術形式,能夠為文學作品提供豐富的語言創作手段和多種舞臺藝術表現手法,使閱讀產生的想象空間通過具體的朗誦者的語言創造等及時、快速、有效的生成,并因帶有著朗誦者對原作的解讀與二度創作后的藝術呈現變得更加幻彩、飽滿、充盈、豐富。
朗誦創造是充滿著個性化語言風格的語言藝術運用,因此,同樣一篇朗誦文稿常常因為受到朗誦者自身的知識、思維、經驗、感受和技能不同或高低的制約而呈現出不同的藝術效果,帶給受眾不一樣的審美感受。同為對《將進酒》的朗誦創作,曹燦采用富有情景感的設計方式,將一個瀟灑而又悲愴的“李白”之心進行剖白,在節奏上采用一唱三嘆的緩慢回環方式;濮存昕則采用開篇暗起、逐層漸高、篇尾高揚的情感表達方式,節奏輕快、流暢,塑造出“李白”倜儻而含蓄、不羈而穩健的高遠境域;而孫道臨則格外注意節奏在古詩中的運用與呈現,以“節奏之水”載“內容之舟”,于嚴格的節律與停連運用中,表現出古詩特有的意韻。可以說,三種藝術創作方式各具特色,充滿著朗誦者的智慧與藝術審美創作,體現出了朗誦者不同的藝術創新理念與美學追求,充滿著個性化的朗誦藝術創作特征。
《最后一只藏羚羊》是第六屆齊越朗誦藝術節——“雕刻時光”的“齊越獎”獲獎篇目,其朗誦者為曾湉。朗誦者以可可西里最后一只“母藏羚羊”的身份和視角講述了藏羚羊的世界因人類的欲望而毀滅的故事,賦予了藏羚羊以人類慈母、賢妻般的情感、思維與性格,作品情節跌宕起伏、主旨發人深省。在第九屆齊越朗誦藝術節的名家名篇朗誦會上,金北平則在原作基礎上進行改編,創造出以“父親”和“丈夫”的視角看待這場人類對藏羚羊種族屠殺的朗誦作品。這種充滿著朗誦者個性化的改編無疑使朗誦者的身份設定更加合理、視角更加獨特從而產生對原作新的解讀方式,為有聲語言處理提供了創新的空間。
作為對文稿有聲語言的二度創造,朗誦作品充滿著真實的假定性,這就為朗誦者提供了藝術創作個性與空間,也才能使朗誦者以謙卑嚴謹的理性之心受文本“鐐銬”之制約,又憑借文本美學價值的挖掘與處理能夠進入到個性化創作的自由之“舞境”。而只有為受眾合理制造和運用這種藝術的假定性,從而使觀演雙方都能進入文本提供的規定情境,獲取聽覺、視覺、想象等美感的美學享受,同時觀演雙方依據文本產生的情感和思維因文學作品高度凝練、典型的反映社會和歷史,關注人性與時代的真實性具有歷史、文化和社會的現實真實意義,藝術美與真實美的雙重美感獲知與疊加才能達到朗誦作品個性美和朗誦藝術共性美的統一和升華。
最后,在追求朗誦作品個性創作和創新的過程中,對文學原作的改編還要避免一些誤區的出現,比較具有典型性的現象有:
一、是過度的舞臺形式化。朗誦藝術最終是要以舞臺形式呈現的,舞臺的空間特點與現代化舞臺的美術手段無疑是朗誦者在創作過程中必須考慮也是在對文學原作改編時應注意到的問題:利用舞臺縱深與橫向的空間可制造歷史的時空感、朗誦者身份的定位感等;利用燈光、音響、大屏幕創造和渲染意境等多種藝術創作手段能有效的輔助朗誦者語言的表達效果等。但是,朗誦的本質是以有聲語言創作為主體的藝術表現形式,藝術手段多樣化的目的正是為了使語言的內涵與表達得以更加準確、生動的體現。因此,語言的魅力和主體地位不能因舞臺化的形式而受到消損,更不能喧賓奪主的夸大舞臺在朗誦藝術中的作用。
二、是朗誦語言的臺詞化。朗誦有獨誦與合誦兩種形式,又因其在舞臺上呈現,為此在對文學原作改編的過程中應避免朗誦語言臺詞化現象發生。臺詞作為表演語言重要的創作方式必須結合情節與內容,其本質為人物的角色化語言表達。因此,臺詞是演員表演過程中諸多藝術創作因素中的一種,是不能獨立構成完整的表意體系的。而朗誦則借助敘述、描述、講述、轉述、自述等多種方式將語言內容高度地行動化、人物化、社會化、歷史化,其語言手段豐富多樣,能夠以言為心聲,在舞臺上構建一個高度時空化、社會化、虛擬化的藝術想象空間,現實世界的萬物和人間百態都憑借語言進入一個充滿假定性的觀演雙方審美“世界”中,從而享受真實的體驗過程,具有表達的獨立性特點。因此,朗誦與臺詞有著本質區別,不可混為一談。
綜上所述,作為具有朗誦藝術家個性化表達,文化性表達和時代性表達的朗誦藝術,其創作過程本身即充滿著審美意趣的創新。從中國傳統美學精神的角度看,《論語?雍也》即有“質勝文則野,文勝質則史,文質彬彬,然后君子”的藝術創作原則提出,作為文字語言與有聲語言雙重創造、內容表達與形式表達和諧統一的朗誦藝術,朗誦作品的創作與選編也應遵循并兼顧文學創作和朗誦創作的雙重美學原則,科學、謹慎的對待文學原作,以“形神兼備、文質和諧”為作品選編的審美準則與追求。以文學原作為創作基石的朗誦藝術既要以質樸之心忠實于原作的內容美與形式美,又要結合朗誦藝術的獨特表達語系構建適于自身語言創作的文本,講求恰當而適當的文飾,以君子之心、之儀、之態彰顯出藝術創作中朗誦者自我價值和文學作品本身的魅力,以表現和追求民族文化美為核心,不斷探索朗誦表達技能、技巧和創新能力,為受眾創作出更多的具有較高美學價值的朗誦藝術作品,將文學經典作品轉化為朗誦經典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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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王曉?。?/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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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8-9667(2016)04-0133-04
2016-09-05
宋奕(1980— ),女,河北唐山人,博士,南京藝術學院電影電視學院副教授,研究方向:電影電視藝術。
①本文是國家語委“十三五”科研規劃2016年度委托項目“基于大眾傳播視野下的國學誦讀”(WT135-4)階段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