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汪守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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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族精神和藝術升騰的頌歌———評歌劇《天下黃河》
文/汪守德

隨著“我知道,天下黃河九十九道彎”蒼勁雄渾的信天游歌聲響徹劇院,軍委政治工作部歌劇團的新創歌劇《天下黃河》落下了輝煌的帷幕,然而觀眾卻依然沉浸在激情四溢、余韻長久的藝術氛圍之中。就這部歌劇的思想藝術質量和直觀感受而言,其無疑可以稱得上是一部近年來較為罕見、可圈可點的歌劇藝術佳作。而由編劇唐棟,導演黃定山,作曲杜鳴、陳丹擔綱創作編導,王傳越、黃華麗、張海慶、吳靜、湯子星、孫學翔等聯袂組成的強大演出陣容,更使之成為一部有著濃郁中國風格與中國氣派的歌劇,成為一次值得推崇和稱贊的探索實踐和藝術盛舉。
歌劇《天下黃河》是以抗日烽火中的著名音樂家冼星海創作經歷為主要線索,來進行這一歌劇作品的結構與呈現,顯示出了創作者在選材上的匠心與獨到。這無疑是一個有口皆碑、家喻戶曉的題材,又由于音樂家及其創作本身所具有的鮮明特質,更使其成為一個適合以歌劇形式加以表現的題材,其原型中的人和事,給歌劇的創作提供了巨大的思想、情感與藝術表現的空間。然而怎樣進入這個題材,進而以歌劇特定的藝術規范和表現手段,塑造出血肉豐滿、生動感人的藝術形象,完成這一具有重大時代主題與深刻歷史意蘊的藝術呈現,顯然又是頗為考驗創作者們的藝術功力與才思的。
值得肯定的是,劇作所采用的并非是傳記體的線性敘事,而是截取了冼星海創作生涯的一個橫切面,展示其時代所賦予的清晰獨特的情感肌理,并將其光彩奪目的藝術人生濃縮為一段精巧簡潔、動人心魄的故事,來通過對主人公形象的成功塑造,承載和頌揚民族的精神魂魄這一創作主旨。循著這種主旨,劇作以三條既相互平行交織又渾然一體的情節線索,展開跌宕起伏又水乳交融的敘事,一步步向劇作的高潮與深度遞進,從而構成了劇作應有的強烈矛盾沖突,也形成了強勁的戲劇張力。
《天下黃河》以最濃重的筆墨,表現冼星海創作《黃河大合唱》的過程與經歷,這是劇作的一條主線。國破家亡時的滿腔悲憤與不甘沉淪,中國軍民奮起救亡的英勇無畏與艱苦卓絕,是冼星海音樂創作的巨大驅動力。他以巨大的激憤和滿腔的熱情創作了《救國軍歌》《在太行山上》《到敵人后方去》等大量抗戰歌曲,發出了震撼心扉的戰斗吶喊與呼號。而劇作則是從冼星海受魯藝之約偕妻錢韻玲奔赴延安寫起,此時正是其思想和創作之路向前延伸,并達到其藝術高峰的階段,探索和表現《黃河大合唱》這一音樂經典是如何孕育和誕生的,這顯然是對這一民族音樂巨人行跡與精神的深摯藝術追尋。劇作設置的救亡主題與藝術創作的交織,成為劇作最潛在,也是最醒豁的思想、情感與藝術動機。劇作以精心構思、耐人尋味和富于啟示的情境與細節,對此作了形象性的揭示。想必有一種巨大激情與不竭沖動始終激勵著冼星海,其處于創作狀態的苦思冥想和絞盡腦汁,都是為了那部具有超越性的經典的噴薄而出。當然創作之路并非一帆風順,延安生活的異常清苦,特別是寫不出旋律的苦惱困擾著他,這或許都是主人公創作中可能會遭遇的現實。而老艄公“你要寫黃河,就得多去黃河看看”,“便曉得黃河是咋回事”的勸諭,質樸而有深刻的含意,觸動與啟發了他。劇中的黃河激浪,既是洶涌滔天、浩瀚不絕的河水,更象征著八路軍和廣大民眾高昂抗戰熱情,烏云波濤、冷風浪花,偉大的斗爭實踐給冼星海注入了創作的靈感與激情,于是,慷慨沉郁、搖天撼地的旋律便如江河般奔瀉而來。劇作著力于生活底層的敘事視角,所表明的是藝術的真諦就蘊藏在抗戰的軍民和火熱的生活之中。是黃河深厚的歷史、悲壯的現實與宏大的氣韻,既成就了冼星海偉大的藝術創造,也成了歌劇《天下黃河》最蕩人心魄的藝術格調。
表現冼星海與穆揚這兩個人物之間的明顯分歧與鮮明對比,是劇作精心設置的另一重要線索。虛構出同為音樂工作者的穆揚這個人物,既作為劇情的推動力,與冼星海、蘭英子構成相應的戲劇矛盾和沖突:又如同置于主人公對面的一面鏡子,清晰地映照出冼星海的精神品格與藝術定力。來到延安的冼星海,看到了中國共產黨領導的抗戰所顯現的光明與希望的前景,信念更加堅定,熱情更加高漲。他與穆揚時常爆發的“爭吵”,既是關乎音樂藝術的對話,也是政治立場的表達,表明其將藝術創作堅定不移地同抗戰的偉大斗爭相結合的態度與決心,因此要以其義不容辭的責任與擔當,要以其更加激昂的音樂為武器,鼓舞起中國人民更高的抗日斗志。同時還表明其不僅具有充沛的創作激情,而且具有關于音樂服務于抗戰救亡的清醒藝術思考,其所代表的是文藝與中國抗日戰爭緊緊結合的創作方向,也是作為藝術家應當堅持走的正確革命道路,這就使冼星海的形象塑造更為豐滿和富于深度。而作為同窗好友的穆揚則是一個信仰缺失,理想淡化的人物,其空喊為音樂而音樂的主張,是脫離中國革命實際的創作路數。其看重與輔導蘭英子,美其名曰是為培養其藝術天賦,實則有著自私自利的個人目的與動機,其結果必然遭到拒絕,并被大浪淘沙。兩個人觀點的分野,是劇作的一個重要的支點,闡明的是中國的文藝應當堅持怎樣的方向、走什么樣道路的大是大非問題。片面強調所謂音樂“純粹化”的穆揚,最終黯然逃離革命隊伍,而同革命與戰爭實踐相結合的冼星海,寫出了《黃河大合唱》這樣千古不朽的民族音樂名篇,都實為理所必然。
而再一線索便是同為虛構人物的蘭英子與黃河艄公李老漢等黃河兒女的形象塑造,及其性格在劇情中的展開,這無疑是創作者基于劇作地域音樂文化元素的考量而設置的。這一老一少兩個人物,既是無邊苦難的承受者,如蘭英子在侵略者鐵蹄下家破人亡:又天賦一副好嗓子,是唱信天游的能手,將“南坡上紅棗棗紅”唱得韻味十足。老艄公的“雄雞冠冠兒紅”也唱得高亢鏗鏘,其本身就構成了特定的戲劇情境。濃郁的地域生活色彩與音樂民族性的根基,不只以人物悲苦的命運、堅定的向度和熾熱的情懷,為劇作增添了極為扎實深厚的情感性和歌詠性的特質,也成為冼星海創作《黃河大合唱》的營養液、催化劑之一,在劇中成為不可或缺的重要精神和文化元素。而蘭英子對穆揚的拒絕,而與八路軍連長王大雷的情感漸進的真心相愛,純潔、清新而又熾烈,給劇作平添了無盡的詩情與激情。王大雷與蘭英子在同敵人的激戰中壯烈犧牲的場景,是全劇最為震撼人心的情節,具有悲壯而又令人扼腕的藝術力量。從某種意義上講,又似乎是《黃河大合唱》這一催人奮進的戰斗作品,最為形象生動的注腳與詮釋。

無論是劇作所反映的抗戰這一宏大的主題,還是劇中各個人物的身份特征,都無疑具有強烈的歌唱性特色,這使劇作顯示出了其作為歌劇的藝術上的純粹性和統一性。然而劇作又并不是討巧地、簡單地羅列主人公冼星海那些廣為人知的作品和旋律,甚至也并沒有大幅度地使用《黃河大合唱》的完整段落,以此作為劇作的承重之筆:而是既以冼星海的個別作品的旋律,作為一種音樂形象的提示與標志,加以借用與引申,喚起觀眾的某種情感與觀賞的記憶,而更強調整部歌劇作品音樂的原創性,形成與鋪展出較為自然貼切的整個劇作的音樂形象,來實現對這個人物形象的刻畫與塑造,這充分反映了創作者的明智、能力與自信。劇作正是以陽光、洗練、純粹,大氣、激昂、深情的音樂形式,來尋求對于時代民族情感與審美意向的表達,并且力求達到新的藝術高度,使劇作包含了十分豐富深邃的思想內涵與極為講究的藝術質地,其所鑄造和達到的正是一部大歌劇的應有品格。
在劇作的情節展開與音樂形象的呈現中,對冼星海精神世界和性格特征的揭示和刻畫是富于層次的,并被賦予了充分音樂性的形象。他寬厚、平和、包容,激情、堅忍、執著,反映出了其高度的藝術自覺和深厚的民族情懷,他的火一樣的激情,大義千秋的襟懷,被劇作通過多個抒情性段落的營造,展示在舞臺之上。其尋找音樂旋律的過程,是其認識與體驗達到深化的過程,是其創作才華和激情得到釋放的過程,也是其以作品展現民族精神在特定歷史時代涅槃的過程,更是對民族精神進一步喚醒、凝聚與重塑的過程。它是以音樂藝術的形式,表現冼星海是怎樣將自己的命運、情感和才華,融入到民族救亡圖存的偉大斗爭中去,溶入到黃河、大地、人民和抗戰的洪流中去,并使之放射出奪目的光芒,也從而使自己的創作成為民族與時代的最強音。從這個意義上講,歌劇《天下黃河》是一曲悲憤與激情共同燃燒的歲月,民族精神和藝術升騰與升華的頌歌。
劇作以流暢自如的敘事策略,恰當合理的人物設置,純熟老到的藝術風格,創作出和擔當起的是一部向冼星海致敬的作品。同樣令人可喜的是,所有演員的表演都至為準確、洗練和親切,美聲、民族、通俗等諸種唱法的運用與結合,一氣呵成,不落痕跡,恰當地表現出各個人物的外在行為特征以及特定情境下的特定心理活動。抗戰時期的延安條件必定是簡陋的,但該劇的舞美、道具、服裝、化妝等的設計制作,則都是嚴謹和講究的,如黃河岸邊峭壁聳立,魯藝駐地傾斜的穹頂,延安窯洞的生活細節,激戰場面的坡形設計,以及九曲黃河的雄渾造型,奔騰不息的黃河激浪,槍林彈雨的戰爭場面,舞臺氣氛的渲染等等,也是該劇所著力的,在視覺上都具有震撼人心的沖擊力,達到與歌劇這一高雅藝術相稱的高級品質。★
責任編輯:方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