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中的雙及物結構淺析

□陳靜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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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夢》中的雙及物結構淺析

□陳靜娟

摘要：《紅樓夢》中有很多雙及物結構用例，按動詞語義進行分類可以分為“給予”“服務”“取得”“處罰”“敘說”“施加”“債務”等7類。本文通過語料具體闡述這7類，并對其賓語的結構、語義進行分析，最后得出結論：從《紅樓夢》時期發展到現代漢語，雙及物結構的變化不大，其中O2的結構形式與現代漢語差異最大。

關鍵詞：《紅樓夢》 雙及物結構 語義關系

一、引言

雙及物結構定義是由（雙及物）動詞、施事論元、受事論元組成的結構。這個定義主要是和結構的意義相關，而不與論元形式上的表現相關。雙及物結構是最典型的三元結構，這與單及物是最典型的二元結構類似。在其他的三元結構中，兩個非施事論元并不是R（接受者）和T（客體），例如英語中的例子：I put the pen in the box；They accused me of the crime；They replaced the worker by a robot；They called her Vera。這些不是雙及物結構。

最典型的雙及物結構包含一個表示物理轉移意義的動詞，例如“給”“借”“送”“賣”“還”，描述一種由施事參與者使客體的歸屬轉移至一個有生命的接受者的場景。而在大多數語言中，一些體現精神轉移的動詞，例如“show”“tell”，也會有相同的表現，因此我們把這類動詞也納入雙及物的定義中。“show”“tell”中有生命的論元在狹義上并不是接受者，但是我們也將其看做R論元。同樣，非典型的轉移類動詞如“提供”“遺贈”“承諾”也會納入雙及物的定義中。

截止目前，有關《紅樓夢》中雙及物結構的研究有《<紅樓夢>“與”字雙賓句式分析》，論文以《紅樓夢》中的“與”字雙賓句問題為研究對象，分析了“與”字雙賓句的形式結構、結構間的變換、“與”的詞性、“與”字雙賓句和“給”字雙賓句的異同等。目前還沒有論文對《紅樓夢》中的雙及物結構整體進行考察，包括雙及物動詞的分析，R和T的比較等。論文《漢語雙賓句歷時演變及相關結構問題研究》中的清代部分提到了《紅樓夢》中的很多例子，以此作為雙賓語結構發展的例證。

二、《紅樓夢》中的雙及物結構

雙及物結構能以動詞作為標準進行語義上的分類。動詞論元之后帶的兩個論元在不同的雙及物結構中會有不同的語義，如在給予類中為OR和OT，而在取得類中為OD和OT。為討論方便，本文使用如下符號：V：動詞；O1、O2：間接賓語、直接賓語或語義與之相同的成分；S：主語；NP和VP：名詞性和動詞性成分。本文選用《紅樓夢》版本為中國藝術研究院《紅樓夢》研究所校注，人民文學出版社1982年出版的庚辰本為底本。例文后注有例句所在的回數。

（一）V的類型

V從語義上可以分為“給予”“服務”“取得”“處罰”“敘說”“施加”“債務”等7類。

1.給予類：V表示送給、賞賜義，語義關系上來說是S 使O2的歸屬權發生轉移，轉移至O1。例如：

（1）雨村歡喜自不必說，乃封百金贈封肅，外謝·甄家娘子許多物事，令其好生養贍，以待尋訪女兒下落。（《紅樓夢》第二回）

（2）寶玉笑道：“給·你個榧子吃，我都聽見了。”（《紅樓夢》第二十六回）

（3）寶玉……心里后悔，口里說不出來，只得笑道：“我賠·你一條罷。”（《紅樓夢》第二十八回）

（4）王夫人道：“剛才我賞·了他娘五十兩銀子。”（《紅樓夢》第三十二回）

（5）他天天吃齋念佛，誰知就感動了觀音菩薩，夜里來托夢說：“你這樣虔心。原來你該絕后的，如今奏了玉皇，給·你個孫子。”（《紅樓夢》第三十九回）

（6）次日一早，便出來給·了茗煙幾百錢。（《紅樓夢》第三十九回）

（7）若皇天憐念我虔誠，早早賜·我一死，寬免兒孫之罪！”默默說到此處，不禁傷心，嗚嗚咽咽的哭泣起來。（《紅樓夢》第七回）

（8）“說了一回話，臨走倒送·了我二兩銀子。”（《紅樓夢》第二回）

這類結構在《紅樓夢》中出現的頻率最高，《紅樓夢》此類V的具體出現情況如下：賜、謝、賞、給、賠、與、送。

2.服務類：V表示招待、侍奉、安置等語義，語義關系是S用O2為O1服務，O1得到了O2。例如：

（9）玉釧兒道：“我從不會喂·人東西，等他們來了再吃。”（《紅樓夢》第三十五回）

（10）姑奶奶再喂·我些，這一口細嚼嚼。（《紅樓夢》第四十一回）

（11）走了沒幾步，后頭只見繡桔趕來，一面也擦著淚，一面遞·與·司棋一個絹包說：“這是姑娘給你的。（《紅樓夢》第七十七回）

這類V本身沒有“給予”義，但在整個雙及物結構中含有服務性的給予義，因此另列為一類。《紅樓夢》中這一類V的具體出現情況如下：喂、遞與。

3.取得類：語義關系表示S從O1處得到了O2。例如：

（12）“……我的血變的奶，吃的長這么大，如今我吃·他一碗牛奶，他就生氣了？”（《紅樓夢》第十九回）

（13）鳳姐笑道：“回來吃螃蟹，恐積了冷在心里，討·老祖宗笑一笑開開心，一高興多吃兩個就無妨了。”（《紅樓夢》第三十八回）

（14）我雖丈六金身，還借·你一莖所化。（《紅樓夢》第九十一回）

這類V中既包含本身無“取得”義的動詞，如例（12）中的“吃”，本身并無“取得”義，但在整個雙及物結構中產生了“取得”義；又包含本身就有“取得”義的動詞：討、借。

4.敘說類：V表示言語行為，語義關系是S通過言語把O2傳給了O1。例如：

（15）雨村斷了此案，急忙作書信與賈政并京營節度使王子騰，不過說·“令甥之事已完，不必過慮”等語。（《紅樓夢》第三回）

（16）寶玉看畢，無不羨慕。因又請問·眾仙姑姓名。（《紅樓夢》第五回）

（17）話說鳳姐和寶玉回家見過眾人。寶玉先便回·明·賈母，秦鐘要上家塾之事。（《紅樓夢》第八回）

（18）大概點了數目單冊，問·了來升媳婦幾句話，便坐車回家。（《紅樓夢》第十四回）

（19）又攜手問·寶玉幾歲，讀何書。（《紅樓夢》第十五回）

（20）襲人又抓果子與茗煙，又把些錢與他買花炮放，教·他“不可告訴人，連你也有不是”。（《紅樓夢》第十九回）

（21）寶玉因夸·前日在那府里珍大嫂子的好鵝掌鴨信。（《紅樓夢》第八回）

（22）師父還夸·他明兒一定有出息呢。（《紅樓夢》第八十八回）

（23）咱們如今想了一個法兒，竟許·他些銀子，只叫他應了妄告不實之罪，咱們替他打點完了官司。（《紅樓夢》第六十八回）

（24）無奈寶玉死活央告，又許·他些錢，那婆子方帶了他來。（《紅樓夢》第七十七回）

（25）今傅秋芳年已二十三歲，尚未許人，爭奈那些豪門貴族又嫌·他窮酸，根基淺薄，不肯求配。（《紅樓夢》第三十五回）

這類V在《紅樓夢》中的出現情況如下：說、問、回明、叫、教、夸、許。一般情況下這類動詞多用作單及物動詞，但在《紅樓夢》中多用于傳遞轉述話語，形成雙及物結構，其中“說”“問”“回明”“叫”“教”“夸”后的O2多為所轉述的話語，而“許”比較特殊，O2為口頭承諾的具體事物，如例（23）、（24）中，“許”后O2皆為“銀子”“錢”等。

5.處罰類：V表示處罰行為，語義關系是S用O2處罰O1。例如：

（26）一面又擲下寧國府對牌：“出去說與來升，革·他一月銀米。”（《紅樓夢》第十四回）

（27）誰要賒欠，就要罰·他二十兩銀子的東道。（《紅樓夢》第二十四回）

（28）王夫人道：“原是前兒他把我一件東西弄壞了，我一時生氣，打·了他幾下，攆了他下去。”（《紅樓夢》第三十二回）

（29）尤二姐便紅了臉，罵道：“蓉小子，我過兩日不罵·你幾句，你就過不得了。”（《紅樓夢》第六十三回）

這類V的具體使用情況如下：革、罰、打、罵。O2為處罰的內容。

6.施加類：V有施加義，語義關系是S將O2施加于O1。例如：

（30）不上一年，便被上司尋了個空隙，作成一本，參·他“生性狡猾，擅纂禮儀……”等語。（《紅樓夢》第二回）

（31）寶玉聽了，將手中的茶杯只順手往地下一擲，……潑·了茜雪一裙子的茶。（《紅樓夢》第八回）

（32）左等不見人影，右聞也沒聲響，心下自思：“別是又不來了，又凍·我一夜不成？”（《紅樓夢》第十二回）

（33）正在胡思亂想，賈政等進來，著實的嗟嘆著，說道：“好孩子，不枉老太太疼·他一場！”（《紅樓夢》第一一一回）

（34）更可笑那府里忽然蓉兒媳婦死了，珍大哥又再三再四的在太太跟前跪著討情，只要請我幫·他幾日，我是再四推辭，太太斷不依，只得從命。（《紅樓夢》第十六回）

（35）襲人從來不曾受過大話的，今兒忽見寶玉生氣踢·他一下，又當著許多人，又是羞，又是氣，又是疼，真一時置身無地。（《紅樓夢》第三十一回）

（36）李紈道：“我是封他‘蘅蕪君’了，不知你們如何。”（《紅樓夢》第三十七回）

這一類V在《紅樓夢》中的具體出現情況：叫、封、參、潑、幫、踢、凍。

7.債務類：V表示債務關系。語義關系是S欠O1的O2或將O2還給O1。例如：

（37）次日回堂，只說張華無賴，因拖·欠·了賈府銀兩，枉捏虛詞，誣賴良人。（《紅樓夢》第六十八回）

（38）所以那一天說，趕他的生日咱們還·他一班子戲，省了親戚跟前落虧欠。（《紅樓夢》第一〇一回）

這類V的使用情況是：拖欠、還、該。

（二）O的特點

1.O1的特點

O1從結構形式上看大多是人稱代詞，也可以是人物名詞。如：

人稱代詞：那封肅便半哄半賺，些須與·他些薄田朽屋。（《紅樓夢》第一回）

人物名詞：石頭聽了，喜不能禁，乃問：“不知賜·了·弟子那幾件奇處？又不知攜了弟子到何地方？望乞明示，使弟子不惑。”（《紅樓夢》第一回）

O1的語義類型有受益者、受損者、關系者三種：

a.受益者。“給予”“服務”義動詞的O1皆為這種類型，如：

（39）劉姥姥點頭答應，又與·他兩碗茶吃，方覺酒醒了。（第四十二回）

而從廣義上來講，“敘說”“處罰”“施加”義動詞的O1也都屬于這一類型，如：

（40）寶釵倒背底里夸·他有忠心，并不嗔怪他。（《紅樓夢》第一百回）

（41）他不念舊恩，反來踢弄咱們家里，見了他罵·他幾句，他竟不敢答言。（《紅樓夢》第一〇七回）

（42）只因“玉”字犯了林黛玉、寶玉，便都把這個字隱起來，便都叫·他“小紅”。（《紅樓夢》第二十四回）

b.受損者。“取得”義動詞的O1屬于這種類型，如：

（43）今兒太太提起這話來，我還記掛著一件事，每要來回太太，討·太太個主意。（《紅樓夢》第三十四回）

c.關系者。如債務關系：

（44）賈瑞道：“這如何落紙呢？”賈薔道：“這也不妨，寫一個賭錢輸了外人帳目，借·頭家銀若干兩便罷。”（《紅樓夢》第十二回）

2.O2的特點

從結構形式上來說，O2一般是名詞性偏正結構，數、量、名結構，數量結構；用數量結構時，所指的事物是不言而喻的。例如：

（45）黛玉笑道：“這個個都好，怎么寫的這么好了，明兒也與·我一個匾。”（第八回）

（46）皇上因恤先臣，即時令長子襲官外，問還有幾子。立刻引見，遂額外賜·了這鄭老爹一個主事之銜。（《紅樓夢》第二回）

（47）眾人都笑說：“前兒在一處看見二爺寫的斗方兒，字法越發好了，多早晚賞·我們幾張貼貼？”（《紅樓夢》第八回）

（48）“……前兒薛大哥哥求了我一二年，我才給·了·他這方子”。（《紅樓夢》第二十八回）

O2一般不能使用單個名詞，但動詞“與”后的O2可以為單個名詞：

（49）次日一早，便又往賈母出來催逼人接去，直到午后，史湘云才來，寶玉才放了心，見面時就把始末緣由告訴他，又要與·他詩看。（第三十七回）

當O2是NP1＋NP2，時，兩個NP語法上有同位關系、主謂關系。如：

（50）又將琴譜翻出，借·他《猗蘭》《思賢》兩操，合成音韻，與自己做的配齊了，然后寫出，以備送與寶釵。（《紅樓夢》第八十七回）

當O2是VP時，這種結構多出現在“敘述”類動詞后。如：

（51）他哥哥只得將賈赦的話說給他，又許·他怎么體面，又怎么當家做姨娘，鴛鴦只咬定牙不愿意。（《紅樓夢》第四十六回）

O2的語義類型有領受物、受損物、V的內容、V的數量（處所、方式、結果等）、當事者5種：

a.領受物。“給予”“服務”和“施加”類的O2屬于該類型。如：

（52）寶玉笑道：“什么藥丸這么好聞？好姐姐，給·我一丸嘗嘗。”（《紅樓夢》第八回）

（53）寶釵道：“他住的紫菱洲，就叫·他‘紫菱’；四丫頭在藕香榭，就叫·他‘藕榭’就完了。”（《紅樓夢》第三十七回）

b.受損物。“取得類”的O2屬于這一類型，如

（54）我只想著討·太太一個示下，怎么變個法兒，以后竟還教二爺搬出園外來住就好了。（《紅樓夢》第三十四回）

c.V的內容。“敘說”類的O2屬于這種類型，如：

（55）家里有了一個女孩兒生得好些，便獻寶的似的，常常在老太太面前夸·他家姑娘長得怎么好，心地怎么好，禮貌上又能，說話兒又簡絕，做活計兒手兒又巧，會寫會算，尊長上頭最孝敬的，就是待下人也是極和平的。（《紅樓夢》第九十四回）

d.V的數量、處所、方式、結果等，“處罰”類的O2多屬于這一類。如：

（56）史湘云道：“明日先罰·我個東道，就讓我先邀一社，可使得？”（《紅樓夢》第三十七回）

（57）鳳姐兒聽說，便向賴大家的說道：“既這樣，打·他四十棍，以后不許他吃酒。”（《紅樓夢》第四十五回）

e.當事者。“債務”類的O2屬于這一類型。如：

（58）說大老爺該·他一項銀子，要在二老爺身上還的。（《紅樓夢》第一〇五回）

3.O1與O2的語法關系

一般在雙及物結構中，O1與O2沒有語法關系，但有幾類V的雙及物結構中，其兩個賓語之間有語法關系。

a.領屬關系。O1與O2之間可以加“的”，有“取得”義的V的雙及物結構屬這種情況。如上文中的例（12），“吃他一碗牛奶”中的“他”和“牛奶”是領屬關系。

b.等同關系。“叫”“罵”這兩個動詞能帶這種雙賓語。如：

（59）賈母笑道：“你不認得他，他是我們這里有名的一潑皮破落戶兒，南省俗謂作‘辣子’，你只叫·他‘鳳辣子’就是。”（《紅樓夢》第三回）

另外，O1與O2的位置基本是O1在前，O2在后。

三、結語

《紅樓夢》中雙及物結構的動詞V按語義可分為“給予”“取得”“服務”“敘說”“處罰”“施加”“債務”等7類。這些雙及物動詞出現的頻率高低不一，有的是在特定語境中的臨時用法，如“潑”。賓語O1的結構形式是人稱代詞或人物名詞，語義上有“受益者”“受損者”“關系者”三類，這和現代漢語是一致的。賓語O2一般是偏正結構、數、量、名結構或數量結構，單個名詞作O2的情況較少，這和現代漢語情況差別很大，語義上有領受物、受損物、V的內容、V的數量（處所、方式、結果等）、當事者5類。而總體來說，從《紅樓夢》時期發展到現代漢語，雙及物結構變化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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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清］曹雪芹、高鶚著，中國藝術研究院紅樓夢研究所校注.紅樓夢［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90.

（陳靜娟 湖北武漢 武漢大學文學院 43007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