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吉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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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為抗聯做后援
□曲吉成

曲吉成和妻子
九一八事變沒幾個月,日本關東軍就占領了虎林這一帶。為了防備蘇聯,從1933年起,日本關東軍開始在虎頭構筑軍事要塞。已經沒了消停日子的當地百姓,表面上對日本人點頭哈腰——沒辦法,亡國奴就是受氣包,但心里對日本人那個恨就別提了,很多人暗中幫著抗聯做事。
那時候,我20歲出頭。作為一個平頭百姓,雖不敢跟日本人當面“叫板”,但血還是熱的,只要抗聯需要,我就沒二話。
我家住在太平村小南山,山林中稀稀拉拉地散布著二十多戶人家。小南山有一個偽軍的關卡,卡長叫呂海臣。表面上他穿著一身“狗皮”,但實際上是抗聯的聯絡員。
1936年5月,一天傍晚,我剛吃過晚飯,呂海臣就急匆匆地來找我,說日本人明天一早兒要圍剿蓮花山,讓我趕快給山上的抗聯七軍送信去。“萬分緊急,可拖不得啊!”
小南山離蓮花山雖然只有十多里路,可很不好走——那是在一米多高的荒草間踩出的一條“小毛道”,黑燈瞎火地在林子里穿行,真不是件輕巧事兒;最麻煩的是,山口有日偽軍的崗哨。
雖然困難重重,但為了讓抗聯脫離險境,我還是硬著頭皮鉆進林子。因為怕引起日偽軍的注意,不敢打火把,只能摸著黑趕路。沒走多遠,我的手和臉就被刮出一道一道的血檁子。
約摸走了六里來地,我來到冷家鐵匠鋪附近的一個小山口——從那里可以抄近道去蓮花山。我先在林子里躲了一會兒,見沒什么動靜,就噌噌地跑出林子,朝近道奔去。可是,沒跑出多遠,夜色中突然現出幾個人影,有個人大聲喊道:“干什么的?站住,站住!”
是偽軍哨兵。我不得已停住腳步。“這大半夜的上哪兒去?進屋,檢查!”
我被嚇出一身冷汗——這封信要是被搜出來,那可就完了。見我站在那兒不動,兩個偽軍繞到我的身后,用槍抵著我的后腰,押著我往哨卡里走。哨卡里點著松木明子,借著光亮,我認出一個熟人——他叫董朋久,是個班長,跟我的四弟是哥們兒。我叫了一聲他的名字。
董朋久一看是我,客氣地說:“三哥呀,這么晚了咋還出來啊?”
“你大娘得了急病,我得去山那邊兒照看。”我在說這句話的時候目不轉睛地盯著他。
董朋久似乎從我的眼神中明白了某種含義,于是做出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說:“哦,大娘病了?那趕緊走吧。老潘家前面那段兒山道沒人站崗,從那兒過去吧。”
出了哨卡,我心里總算一塊石頭落地——好險啊,多虧遇上了熟人,不然就出大事了。大約又走了一個小時,我來到蓮花山的東坡。那片林子里從南到北有30來戶人家,抗聯四軍二師師長鄭魯巖率領的一小股抗聯部隊就在這里暫避休整。在一戶人家的門前,站崗的哨兵聽我說明來意,把我領到了一個叫王木匠的人家。
在煤油燈下,我把揣在懷里的密信交給一個領導。他看了信以后,問我在路上遇到什么麻煩沒有。我說,偽軍已經封路了,多虧遇到一個熟人才沒出事。他立即下令隊伍集合,不一會兒,二三百人的隊伍就撤向大山深處。我知道,那個下命令的人就是鄭魯巖。
看到抗聯部隊順利轉移,我也摸黑回了家。
天剛放亮,日本關東軍和偽軍的大隊人馬就開進了蓮花山。過了幾天,鄉親們都在說小鬼子又撲了個空。我聽了以后,心里有一種說不出的喜悅和自豪。
一天,我去黑嘴子街——那里是虎林縣公署的所在地,半道遇上了董朋久。他把我拉到一個旮旯,低聲問:“三哥,我這兒有些子彈,山里要不要?”
我愣了一下,說:“這事兒問我干啥呀?”
他說:“沒別的意思,就是讓你進山時給我問問。”
我說:“我哪兒敢去那邊!”
話雖這么說,可過了沒多久,我還是趁一次進山的機會,向抗聯七軍的潘連貴連長說起這個事兒。潘連長說:“拿來吧,我們要,錢不會少給的。”
下山后,我將潘連長的話轉告了董朋久。當天,董朋久就把子彈偷偷運到我家。我一掂量挺沉的,就跟他說:“太沉了,這么老遠,我一個人整不動,你敢不敢和我一塊兒去?”
董朋久琢磨半天,最后找了一個他信得過的偽軍,和我一起背著子彈進了山。
蹚過令人心驚膽戰的漂垡甸子和大蓮泡河,我領著那偽軍直奔七虎林河。到河邊傻眼了——河寬水急,我們背著子彈,根本蹚不過去。正犯愁呢,一個木槽子從上游順流而下。原來,潘連長料到我們過河肯定有困難,天天派人劃著木槽子來接應我們,那天總算碰上了。
過了河,我們來到大黑林子,那是草甸子里的一片孤樹林。林子里有一個地窨子,里面堆著糧食,是抗聯的后勤根據地。我們把子彈交給潘連長以后,潘連長把錢給了董朋久的部下,又派人把我們送出大黑林子,送過七虎林河。
打那兒以后,董朋久又找我往山里送了幾次子彈。起初我還納悶兒:子彈是從哪兒整來的?后來才知道:他們在訓練或者圍剿抗聯時常常放空槍,把省下的子彈賣給抗聯,用來換錢養家糊口。
1938年,偽滿洲國在抗聯活動比較多的地區搞“合村并屯”,我們這些住在小南山的散戶被日本關東軍用槍逼著搬到康德屯。
那年6月的一天,我正在大田鏟地,已經被抗聯收編的山林隊隊員李德勝來找我。他身著便裝,腰里別著匣子槍,把我拉到一個土包后說:“山里缺糧了,能不能想辦法送點兒糧?”
聽我說可以想想辦法,他追問道:“啥時候能送去?”
從李德勝的追問中就能判斷出抗聯快“斷頓兒”了,我們定下第三天送糧。
以前散住時,我往山里送糧還算順利,可并屯后這么做就太危險了。因為日偽軍在康德屯的外圍修筑了一丈多高的圍墻,圍墻外又挖了一條兩米多寬、一米多深的環墻溝,圍墻四角都有炮樓,只在圍墻的南面留了一個大門,炮樓上、大門口整天都有偽軍把守。在日偽軍眼皮子底下送糧,一旦出事,不僅自己掉腦袋,還要禍及全家。
更令人心里沒底的是,屯里有個姓屠的偽軍連長,經常像癩狗一樣到處聞味兒,抓住“私通抗聯”的百姓就送給日本關東軍領賞。
困難再大,糧也得送。可怎么送呢?干完活兒回到家,我思來想去也沒有琢磨出啥好辦法,只好決定賭一把!
第二天一大早,我把一麻袋小米子裝上馬車,上邊壓了幾捆喂馬的草料和一副犁杖,像每天下地那樣趕著車前往南大門。馬車到了村口,我沖著站崗的偽軍笑笑、點點頭。睡眼惺忪的偽軍見是眼熟的人過南大門,面無表情……我趕著馬車慢悠悠地出了南大門后,已被嚇得一身冷汗。
雖然過了城門這一關,但我的心里還是七上八下的,生怕路上再遇到日本關東軍和偽軍,就揀人跡罕至的背道走。“轉悠”了一個上午,終于到了抗聯營地駐扎的山根兒底下。林子里很快走出四名抗聯戰士,其中一個就是李德勝,這時我才長舒了一口氣。
1938年春天,有一件事兒讓我難忘。
一天,卡長呂海臣和我商量,抗聯七軍要在臭松頂子建造五座密營,問我能不能去出出力,沒有工錢。我立馬答應了。過了沒幾天,我跟另外50多個民工進了臭松頂子的密林。
我們去之前,在山的北半坡已經建好了一座密營,能住50人左右。剩下的四個密營要由我們來建,一個在山的西北半坡,能住50人左右;兩個在山的東南半坡和東北半坡,各能住一二百人;最后一個密營在東北半坡附近,是個能容納十來個人的伙房。
密營也叫地窨子,沿山坡走向搭建,都是在地下挖出深坑,蓋頂與地面基本持平,上邊兒壓上土、栽上草皮,不走到跟前兒很難發現。地窨子里邊盤有火炕,簡便實用。我參加修建的密營有兩座——東北半坡的大密營和伙房。
建造密營期間,抗聯七軍三師師長景樂亭經常來工地幫忙。因為景樂亭的部隊經常在虎林這一帶打擊日偽軍,在老百姓中特別有名,也是日偽軍圍剿的重點對象,我們這些民工都特別欽佩他。他待人很熱情,我們都愿意和他說話。
密營完工,臨回家前的那天早晨,景樂亭師長給每個民工發了一塊紅布,上邊寫著黑字,還蓋著戳。景樂亭師長對我們說:“大伙兒為打鬼子、建密營出力了,我代表抗聯七軍三師感謝你們。等勝利以后,你們就拿著它來找我。要是我不在了,就找他倆。”他指著布上蓋戳的兩個名字說。他還特意叮囑:“可要好好藏著,千萬別讓鬼子得了去。”
可惜的是,因為怕鬼子搜查,后來我把那塊布燒了。
(曲波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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