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年后，帶著負心老爸回家

聞達

小時候，她有一個當攝影師、擁有影樓的爸爸，但在她5歲那年，父母離婚，父親拋棄了她和媽媽。她開始寄人籬下，過著居無定所的生活。正因為這段不堪回首的經歷，她奮發圖強，最終成為一名優秀的海外攝影師。與此同時，她一直憎恨著拋妻棄女的爸爸，發誓此生不想見到他。命運弄人，一次偶然，她發現被自己追蹤拍攝了3個月的流浪漢，竟然是她恨了20年的爸爸。他不但成了自己曾經詛咒的真乞丐，而且患有嚴重的精神分裂癥……

10年悲愴，被拋棄的孩子在流浪

謝菁1985年出生在美國夏威夷檀香山，媽媽來自中國香港，名叫謝麗麗，爸爸來自韓國，在當地是小有名氣的攝影師，有自己的影樓。謝菁童年時，爸爸很疼愛她，她最喜歡的小熊軟糖比一般糖果貴很多，爸爸還是經常給她買。但與此同時，爸爸和媽媽卻常為生活瑣事爭吵。

在小伙伴面前，最讓謝菁引以為傲的是她有一個攝影師爸爸。爸爸經常騎著自行車，帶她到很遠的地方吃新上市的美食，父女二人為彼此拍照，將生活中的點滴用鏡頭記錄下來。很多次，爸爸爽朗地笑著說：“人生，必須不斷地嘗試！”這句話，深深地影響了謝菁的一生，也在她幼小的心靈埋下了“攝影夢”。可是在謝菁5歲那年，爸媽離婚了。謝菁哭喊著要爸爸，媽媽淚流滿面：“爸爸都不要我們了，你還要他干什么？”爸爸在離家的前一天夜里，悄悄把一大包小熊軟糖和零食藏在謝菁的枕頭下。

爸爸走了，謝菁和媽媽的生活越來越拮據，只能靠媽媽做一些洗碗的工作掙錢糊口。沒錢租房子，她們借住在親戚家，那種寄人籬下的滋味讓謝菁終生難忘。8歲時，謝菁被媽媽帶回香港讀小學。與經濟上的捉襟見肘相比，謝菁最不能忍受的是來自小伙伴的歧視。每當有人罵她“野孩子”，謝菁就哭著跑回家。媽媽保護不了女兒，只能一起落淚。那一刻，謝菁恨透了爸爸，她不明白爸爸為什么狠心拋棄了她和媽媽。自從爸媽離婚后，他就再也沒有出現過，甚至連句問候都沒有。謝菁的內心漸漸堆積了越來越多的恨。甚至看到街頭的乞丐，她都會詛咒爸爸得到上天的懲罰，流浪街頭，居無定所。

多年后，謝菁接到過奶奶的一個電話，說爸爸和別人到洛杉磯開了一家料理店，不到兩年就賠了個精光。而后爸爸再婚，娶了一個韓國老鄉，可是3年后就離婚了。這個消息讓謝菁感到“解恨”的同時，內心不由掠過一絲心疼。10歲那年，媽媽和表姐要到美國開一家干洗店，謝菁來到美國夏威夷。從此，關于爸爸的音訊全無。最困難的時候，謝菁跟媽媽甚至露宿過公園，在瑟瑟寒風中，互相取暖堅持到天亮。

顛沛流離的生活，澆筑了謝菁頑強的性格，她發奮苦讀，于2003年考取夏威夷大學經濟學專業。因為熱衷攝影，她組織成立了大學生攝影家協會。大學4年，謝菁將流浪者系列作為自己的拍攝主題，因為她覺得自己其實和他們沒什么區別。她甚至覺得，在精神方面，自己的漂泊更“悲壯”。在當年的協會論壇上，謝菁發表演講：“流浪者和殘疾人、黑人、艾滋病人等一樣，都值得我們去關懷，去記錄。所以，我選擇了流浪者。”畢業那年，謝菁在夏威夷大學舉行了大型攝影展《流浪者》，引起轟動。很快，她被一家知名雜志社破格錄取為專職攝影師。

2012年的一個夏日，謝菁下班途中，照例將車停在夏威夷檀香山乞丐聚集的地方。這一天，她發現了一名特別的老乞丐。在他使用的背包上，印有韓語“ ”（意為“攝影師”）。她的心仿佛觸電般劇烈地跳動了幾下。這幾個字，讓她產生了莫名的親切感，她想到了爸爸！當天，她悄悄為老乞丐拍了80張照片。兩天后，謝菁到街上拍照，出乎意料地在一家咖啡館門口又碰到了他。于是，她又為老乞丐拍了很多照片。就這樣，她對老乞丐斷斷續續跟蹤拍攝了3個月。

一時惶恐，追拍的乞丐是爸爸

謝菁為這名乞丐取名“攝影師”。這名老乞丐蓬頭垢面，衣衫襤褸，腳后跟上的灰垢成塊成塊地往下掉，經常從蒼蠅飛舞的垃圾桶內掏出剩菜剩飯，油漬弄得胡子結成塊。唯一讓“攝影師”顯得與眾不同的，是他上衣僅有的兩顆紐扣，每天都認真地扣著。

謝菁不由心生憐憫，在追蹤拍攝的過程中，她時常帶些水果和食物送給“攝影師”。對于陌生人的好意，老乞丐并不拒絕，但從未表示過感謝。謝菁發現，這名流浪者十分消瘦，他拖著背包，每行走幾步，都要停下來痛苦地皺著眉頭大口喘氣。他敞開口的背包內，有時會露出幾張攝影海報。

謝菁下意識地察覺到這肯定是名有故事的乞討者，她有了幫助他的強烈沖動。一天，謝菁問“攝影師”：“叔叔，我帶您到醫院檢查一下身體行嗎？”老乞丐面無表情，將蠕動著蛆蟲的食物送進嘴里，閉上眼睛，悠然地咀嚼著。

謝菁積累的關于“攝影師”的創作素材越來越多，并專門制作了配樂的幻燈片《流浪者》。這天，謝菁邀媽媽一起看幻燈片，書房里的燈關了，黑暗中“攝影師”出現在幻燈片上，一步步向她們走來。謝菁突然聽到媽媽的哭泣聲，很快，媽媽大叫起來：“天啊，這是造的什么孽啊！他是你爸爸！”謝菁“啪”的一下按亮電燈，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媽媽，您說什么？”媽媽擦掉淚水，指著停留在紀錄片上的“攝影師”，一字一頓清清楚楚地告訴她：“他是你爸爸！”

自己恨了20年的爸爸，怎么突然走進了自己的鏡頭？謝菁呆了，淚水頃刻間奔涌。謝菁與母親緊緊擁抱在一起，都哭成了淚人。

第二天，謝菁開車帶著媽媽專門來到“攝影師”經常休息的橋下。老乞丐垂著頭，坐在樹陰下，瘦得皮包骨頭，一副茍延殘喘的樣子。那一瞬間，謝菁竟然不恨他了，在知道他是爸爸的時候，她選擇了原諒。謝菁對媽媽說：“我們不能扔下他不管，我想讓他恢復健康。”媽媽抱著女兒，點了點頭。媽媽還告訴她：“你爸爸的左手腕上，有用煙頭烙傷的十字架。”

在媽媽的注視下，謝菁一步一步走近老乞丐。她蹲下來，拉起老乞丐的左手，輕輕掀起袖口，一個十字架的痕跡赫然出現在眼前。那是爸爸媽媽悲情歲月的紀念，他們彼此都有過怎樣痛苦的掙扎啊！謝菁告訴他：“我是您的女兒！”老乞丐一改往日的平靜，發瘋似的跑起來。謝菁試圖追趕，沒有追上。這樣的狀態持續了1個月，老乞丐見到她就跑。

謝菁萬分苦惱，她將爸爸的精神狀況描述給醫生。醫生判斷，她的爸爸很可能患有嚴重的精神分裂癥，如果不及時治療，在身體如此瘦弱的情況下，狀況會越來越差。在街口轉角處，謝菁終于拉住了躲避她的爸爸。她靠近爸爸，深情地說：“你是我的爸爸，給我買小熊軟糖的爸爸，給我穿花裙子的爸爸，給我拍漂亮照片的爸爸……”

如今的謝菁已經是頗有知名度的攝影師。24歲那年，她收獲了浪漫的愛情，丈夫是美國人，他們生育了一兒一女，家庭幸福。爸爸的失而復得，也讓她對感恩有了新的審視和理解。她對丈夫說：“如果沒有爸爸的攝影啟蒙，也許我不會有今天美好的生活。我要救我的爸爸。”丈夫深情地說：“我完全支持你。”

此后，謝菁每天清晨送完孩子上學，就會到街上尋找爸爸，給他買食物，試著和他交談，嘗試帶他到醫院接受治療。然而，大部分時間，老乞丐沒有任何回應，甚至都不肯看她。兩個月后，謝菁發現當她舉起相機時，爸爸才會平靜下來。曾經身為攝影師的爸爸，在潛意識里一直對相機有著深厚的感情。鏡頭，是連接謝菁和爸爸的紐帶；相機，是屬于他們共同的溝通方式。

于是，謝菁每次去找爸爸都帶著相機，假裝給他拍照。有一次，老乞丐忽然說：“你這樣調光圈，不對。”謝菁感覺自己的心都要跳出胸膛，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淚水控制不住地涌出來。謝菁萬分驚喜，她知道，爸爸已經慢慢地接受她了。這一刻，她盼了近兩年。老乞丐拿過她的相機，熟練地調好光圈、焦距，對著謝菁“咔嚓”、“咔嚓”拍了兩張照片。童年時，她和爸爸互相拍攝的情景重新上演。“爸爸！”謝菁淚流滿面，喊出聲來，隨即哽咽了。老乞丐轉過身，用黝黑的手背擦了擦眼睛。

往事如風，恩怨皆散歸來是親情

2014年春天，父女倆終于可以坐下來聊天了。以前，每次想到爸爸的無情，謝菁都感覺到深深的失望和受傷。那段悲愴的歲月，甚至讓她沒有勇氣去信任和愛她身邊的人。可如今爸爸的出現，讓她對人生有了新的感悟：“只要還活著，每個人都應該有機會重新開始。我要從過去中走出來，原諒父親。”

然而，意外卻在這時出現了。2014年10月6日，謝菁找遍了爸爸平日活動的幾個地方，都沒找到爸爸。她的腦海里一片空白——爸爸到底去了哪里？迷路走失了，還是被壞人拐走了？她不敢再想，情急之下，她報警了。

在警察的幫助下，謝菁終于得到了爸爸的線索。原來，兩天前，爸爸因為心臟病發作被好心人送到了醫院。經過緊急搶救，他度過了危險期。醫生進一步診斷后，告知謝菁：“你爸爸患有嚴重的精神分裂癥，要想治愈，費用不菲。”找到爸爸，謝菁喜出望外，她堅定地對醫生說：“求求你們，幫我治好爸爸的病，錢不是問題。”

接受系統治療期間，謝菁的爸爸終于平靜下來。謝菁依然像平時一樣，用鏡頭記錄著他的生活。為了打開爸爸的心扉，謝菁特意買來小熊軟糖，仔細剝開，像只饞貓一樣夸張地放在鼻子前嗅嗅，再迅速塞到爸爸嘴里。爸爸的眼神滿是驚訝，他哆嗦著雙手，反復揉搓著糖紙，用力咂著軟糖，露出了幸福的微笑。那是女兒的童年，也是一個爸爸幸福的過往！

爸爸的精神狀態越來越好，也愿意開口和女兒交談了。“爸爸，您還記得檀香山的小影樓嗎？”每天，謝菁都像教小學生一樣，和爸爸追憶他們曾經共同的生活。謝菁通過朋友，拍攝了他們曾經生活過的街道和社區，還搜集了很多關于檀香山的老照片，制作PPT “我的童年”、“攝影師爸爸”、“我們的家”。每個PPT，都穿插著她演唱的兒歌。小時候，爸爸經常哼著這些熟悉的旋律，哄她入睡。

一天，爸爸猛地從床上坐起來，嘴里喃喃呼喚著女兒的名字。謝菁緊緊握著爸爸的手，連連點頭：“爸爸，是我，您的女兒！”爸爸神情驟變，把謝菁的手猛地推到一邊：“去，去，去，我不是爸爸，我是罪人，我是罪人啊！”謝菁抱著爸爸，顫抖著聲音說：“爸爸，您是我的爸爸，您永遠是我爸爸！我是您的女兒。”父女相認，同病房的病友都流下了感動的淚水。

謝菁喚醒了爸爸的記憶，也找回了遺失多年的父愛。2014年底，經過精心治療，爸爸的精神病和心臟病都得到了很大的改善。每每想起過去，爸爸就充滿懺悔：“爸爸脾氣暴躁，離開你和媽媽后，不僅生意慘敗，再婚后感情生活也很快破裂。曾經，爸爸從洛杉磯一路流浪，卻無臉回家，就露宿街頭結果染上重病。多少次，爸爸都試圖一死了之，可是一想到你，爸爸的心就軟了。”謝菁問爸爸：“當您意識清醒時，得知我很有可能是女兒時，為什么選擇了逃避呢？”爸爸回答：“越是日夜思念、刻骨銘心，越是愧疚、不安。那時我不想讓你看到爸爸落魄的樣子，更不愿影響你們的生活。”

謝菁哭了。她知道，雖然爸爸將死的心被拉了回來，但是要想康復，還要做更多的工作。她想到了媽媽。然而，媽媽躲避到親戚家，說：“我不想見到他。”多少年的委屈，隨著丈夫意識的清醒和身體的好轉，像打開閘門的洪水傾瀉而下。

謝菁說服不了媽媽與爸爸相認，她哽咽著對爸爸說：“媽媽那么愛您，她一定會原諒您的。你必須振作起來，重新贏得媽媽的愛。”爸爸點了點頭。從那以后，謝菁感覺爸爸變了。每天，他早早起床刮胡子，對著鏡子仔細端詳。

一天清晨，謝菁被孩子們的歡笑聲吵醒，只見爸爸正像只大烏龜一樣，輪流馱著她的兒子和女兒。小時候，爸爸經常這樣馱著她，在影樓的地板上爬來爬去。爸爸快活得像個孩子。早餐時，爸爸鄭重地對謝菁說：“我想好了，找份工作，賺錢養活你媽媽。”謝菁很感動，但還是勸他不要過度勞累，養好身體要緊。爸爸舉起右拳，左手捏捏右臂肱二頭肌說：“爸爸有的是力氣。”

謝菁知道，爸爸決定的事情是任何人都無法改變的，就同意了。她為爸爸在夏威夷一家餐廳找了一份打雜的工作，還專門送給爸爸一款智能手機，悄悄地加了媽媽的微信。謝菁把和爸爸的現狀分別拍成照片和視頻，讓爸爸每天發一些過去。第一天，媽媽沒有回音。第二天、第三天，依然沒有動靜。第四天，媽媽終于忍不住了，打來電話，痛哭失聲。她想對丈夫一頓臭罵，可激動得說不出一個字。謝菁的爸爸說：“是我錯了，你罵我、打我都行……”一家人破鏡重圓，生活重歸寧靜，溢滿幸福。

2015年7月，謝菁將拍攝爸爸的專題匯集為作品集《我的父親》，在華人圈轟動一時。看著女兒攝影作品中衣衫襤褸的自己，爸爸說：“謝謝你，你把爸爸拍得真美！”

媽媽原諒了爸爸，爸爸卻一直想給她一個驚喜。2016年初，媽媽的生日到了。謝菁按照爸爸的設想，把媽媽請到爸爸打工的餐廳吃飯。謝媽媽剛坐下，突然大廳的燈滅了，一位身著工作服的服務員端著心形大蛋糕從樓梯上走下來。生日歌聲中，媽媽淚如泉涌。站在她面前的，竟然是謝菁的爸爸！周圍的同事和顧客都從座位上站起來，鼓掌祝福。燭光中，謝菁看見爸爸和媽媽都羞紅了臉龐，她激動得頻頻按動相機快門。

這個生日，媽媽等了漫長的20年！所幸她等到了，盡管如此艱難。曾被拋棄多年令人傷感的經歷都成為過去，如今是和解、快樂與全新的生活。這一切都是因為原諒，因為愛！

（責編/方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