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洋洋
摘 要:河南作家李佩甫在他的“平原三部曲”《羊的門》、《城的燈》、《生命冊》中,對豫北平原這塊歷史悠久的土地進行深刻的審視,他通過對社會人生與時代生活的思考,執著于對平原上農民生存現狀的書寫與精神根性的把握,并以人物群像的塑造方式對在社會轉型期鄉村步入現代化的之路進行了思考。
關鍵詞:平原三部曲 人物群像 現代性思考
在“中原三部曲”中,李佩甫堅持以現實主義的創作精神創作出了一系列帶有“平原印記”的人物群像,并在他們身上寄托了對鄉村走向現代化的思考。這群人物群像主要可分為三類:首先是老一代農民形象。在這一代農民身上,他們深受傳統地域文化的桎梏無法帶領鄉村走向現代文明,反而他們身上的文化痼疾與生存方式還成了鄉村轉型的阻礙;其次是反叛一族。這些人通過自身的努力而擠進城市的現代文明,但身為平原上的“植物”一旦脫離了孕育的土壤面對城市文明的誘惑容易迷失自我,成為城市中精神的流浪者;最后是寄寓著作家重建鄉村家園與完成道德重建理想的探索者的形象。這些人在城市文明的沖擊下依然能堅守自我,代表著鄉村走向現代化新的希望。
一、 扎根在平原土壤里的人
老一代的農民是“三部曲”里數量最廣的一族。他們長久以來生活在由歷史與現實所孕育的地理與人文環境中,傳統與地域文化中的權力崇拜意識和自私狹隘的小農意識以及在“敗處求生,小處求活”等的生存法則等已不自覺地構成了民間生存的一部分,內化為一種集體無意識。因此,老一代農民大多成為鄉村走向現代化的阻礙。
首先,對官的權力的崇拜意識是威權得以存在的基礎。在李佩甫筆下,鄉村社會關系在很大程度上建立在對強權的認同和對權力的崇拜的基礎上。威權的建立雖然需要統治者有一定的政治手腕,但上層話語權威的形成還必須有實施的對象,否則就失去了存在的意義。《羊的門》中呼天成苦心經營多年把呼家堡建為只有一個“頭腦”的封建堡壘。他能夠如此,當然與其對“治人”的權術的純熟把握有關,但如若沒有民眾的奴性服從,權威怎會如此輕易建立。民眾骨子里的畏官與權力崇拜意識,從某種程度上說,是促使權威建立的一部分。呼天成的領袖意識的形成正是如此。在呼天成從抓賊開始整治村風建立權威之時,年輕的他內心也十分得惶恐。他害怕村民集體形成的“堅硬”來抵制自己威權的實施,但集體的沉默卻漸長了他的信心。在威權與人民的較量中,人民選擇了退卻與分裂,于是威權便凌越眾人之上鞏固了自己的統治。正是民眾盲目的畏官意識,才導致了小小的村支書可以一手遮天。李佩甫正是以此為基點來反映現代化的政治文明改革路程在基層開展實施的艱難。
其次,異化了的生存方式所造成的精神的封閉。在“敗處求生,小處求活” 的生存法則在歷史文化的浸染下已成為百姓一族的生存藝術。作為弱勢群體構成的一部分,以此生存法則來保護和延續民間生命力本也無可厚非,但當他們把對“敗”與“小”的體認演變成一種由此為中心的、不無狡黠的“在小處做人”的生存術時,情況就復雜了。[1]由此這種原本合理的生存方式產生了異化。處處以“敗”與“小”來作為生存的教條,不免會造成民眾的思維、目光等局限在狹小的范圍之內,從而看不到超越個人利益的更高利益的存在。《城的燈》中決心帶領全村發家致富引進了“禮儀樹”的劉漢香,待到蘋果長成的時候,村民們卻僅僅因為一個蘋果而相互謾罵并大打出手。劉漢香不禁為自己心血的白費而感到絕望。《生命冊》中梁五方可以說是個人勞動致富的典型。但卻由于不懂得處理人際關系便成為村民眼中的“各色”人,在運動之中受到了村民們的一致攻擊,最后妻離子散。可見,在“敗中求生,小中求活”的生存法則不僅內化為村民的集體無意識而且異變為一種自私保守,阻礙現代文明滲透的生存術了。
作為扎根在平原的老一代農民,他們承載了過多的歷史與傳統的重負,面對現代文明的激蕩更多地呈現出來一種愚昧與保守的姿態,李佩甫對其更多的是抱著一種“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的批判與同情的態度。但作為一個具有濃厚“鄉土情結” 的為人民寫作的作家,李佩甫不會放棄鄉土轉型的探索,反而更多的通過不同的人物形象塑造,不同的民間生活的展示與立體描寫來寄托自己的現代理性思考。
二、迷失在城市中的“他者”
由于老一代的農民身上沉淀的劣根性與傳統歷史重負,使其無法成為探索鄉村轉型道路的新希望代表,于是李佩甫就把筆觸投向了鄉村的“反叛一族”,這些人受過文化知識的教育,是知識農民的代表。他們在商品經濟浪潮的激蕩下放棄了傳統的生存方式,而努力躋身于城市現代文明。雖然成功地實現了從鄉村向城市的遷徙,但卻是以犧牲傳統的真善美秩序為代價的,在城市文明的誘惑下,他們一度迷失在金錢、權力與欲望的沼澤中陷入了精神的困境。面對困境,他們都希望能從生養自己的鄉村找到精神寄托,可當再次回到故鄉之時,才發現自己早已不屬于這片土地了,而自身又無法完全地融入城市,由此精神上再度陷入迷茫成為了城市中的“他者”。雖然在物質上這些人實現了成功的出逃,擠進了現代的城市文明,但精神卻依然在漂泊,無法真正地融入城市,因此也代表著探索鄉村實現現代化道路的失敗。
由于獨特的歷史與現實處境造成了生活在這塊“無骨”平原上的人對權力的極度崇拜,以及長久的苦難壓迫使得最大限度的擴大生存空間與獲取生存資源,成為了平原上民眾的頭等大事,因此農家子弟進城做官成為了百姓一族的共同欲求。但身負鄉村文明的農民離土進城,必然會與城市文明發生碰撞,在兩種文明的擠壓下,離土農民為了能在城市中扎根生存必然要付出一定的代價。《城的燈》中馮家昌就是一個被權力所吞噬人性的典型代表。他為了得到城市戶口,實現整個家族由“食草家族”到“食肉家族” 的轉變,在部隊里他處心積慮地往上攀爬,并背叛了自己戀人劉漢香,而他攀登的階梯是用人格與尊嚴的犧牲、人性的泯滅做成的。雖然他最后取得了成功,但卻由此失去了精神家園。在作品的結尾,他試圖返鄉卻發現已經無家可歸,這是何等的悲哀。《生命冊》中靠吃百家飯長大的吳志鵬在追逐財富的過程中,也出賣了自己與家鄉的精神聯系,直到要為老姑父遷墳,這才再次又回到了離開多年的故鄉。此時的他才意識到家鄉并不僅僅是一種符號,而是唯一能寄托精神的家園。但由于長期的精神失聯,吳志鵬的還鄉并沒有受到熱烈的歡迎,迎接他的只有冷漠與白眼。和馮家昌一樣,雖然他們都成功地走進了城市,但卻丟了孕育自己的土壤,變成了城市中的精神流浪者。
作為平原上的一代“反叛者”,他們背離了傳統的生活方式而躋身于現代文明。為了立足于城市獲取更大的生存空間與更高質量的生存資源,他們以犧牲傳統的真善美為代價,但是悲哀的是他們卻無法改變自己的農民出身,來自社會底層的命運。因此在他們進入城市之后,在兩種文明的擠壓下必然付出沉重的代價:為了獲得物質上的富足就以背叛家園為代價,待到再次試圖回去尋找精神寄托時卻發現已經無家可歸,由此而成為城市中無根的精神流浪者。
三、 承載理想與希望的探索者
在向傳統與歷史尋求現代轉型之路時,作家發現在傳統與歷史孕育下的一代農民在新的時代里還一味地因循守舊、保守愚昧,那么只能成為鄉村轉型的阻礙。同樣僅僅依靠個體力量沖出鄉村躋身城市文明希圖以此來實現鄉村的現代化轉型的道路也是行不通的。由此李佩甫就把目光轉向了民間自身,從民間來尋求能夠使鄉村重新煥發活力,實現現代化的新的血液與生命力,以此來實現鄉村家園與民間道德重建的理想與希望。
首先是成功的探索者。《城的燈》中劉漢香就是知識農民的代表。文本后半部分中對劉漢香形象轉型的描寫,筆者認為有著意味深長的意義。在遭到馮家昌的拋棄后,劉漢香沒有自怨自艾,反而由此進入了更高的境界,開始通過自己的努力帶領全村發家致富。并成功地讓家鄉升級為月亮鎮,讓村民們獲得了城鎮戶口。劉漢香帶領上梁這整片土地進城的成功,其實暗含了作家李佩甫對鄉村走向城市化道路的思索。內因是事物發展變化的根本原因。只有從民間自身去尋找新的血液,才能完成鄉村的現代化轉型的道路,才能完成鄉村家園的重建。
其次,從整個民間生命力中尋求寄托。在李佩甫筆下同時又刻畫了迸發著鮮活生命力的人物群像,盡管有時候是以失敗者的形象出現的,但他們身上所體現的生命韌性以及真善美的品質卻是重建鄉村家園的“脊梁”。如《生命冊》中的春才由于青春期無知被自己閹割之后,就成了村里的異類,獨自退守豆腐坊研制豆腐并辦工廠。后來即使被女人騙光所有積蓄,他也沒對生活喪失信心。最后雖然又因為不肯造假而受到排擠以致面臨破產。但破產后的他又回到村子里開著自己的“良心豆腐坊”,生意依然很好。此外,從鄉村走出來的宋劍所體現出的疾惡如仇的品質也是暗含著民間完成家園與道德重建的希望。這些人物身上所迸發出的那種昂揚向上的生命力是實現鄉村轉型,完成民間道德自我完善所必不可少的。
從劉漢香個體生命力的書寫到春才、宋劍等對整個民間生命力的挖掘,李佩甫對靠民間的自我成長與民間道德自我完善由此來實現鄉村的現代化之路寄寓了一定的希望,但這并不意味著對此探索的終止。面對在城市文明的沖擊下,李佩甫依然對平原鄉村以及鄉民的未來充滿了關心與不安。就如《生命冊》中吳志鵬一樣,直到找到一種讓“讓筷子豎起來” 的辦法。
參考文獻
[1] 姚曉雷.“綿羊地”和它上面的“綿羊” 們—李佩甫小說中百姓一族的一種國民性批判[J].山東社會科學,2004(8):73-7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