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西希
摘 要:《隨園詩話》是清代袁枚的一部有深遠影響的力作,書中論及與詩相關的各個方面。《隨園詩話》是袁枚標舉“性靈說”的主戰(zhàn)場,在信筆拈來的“隨性”中完成了論詩、選詩和敘事,同時不乏其零散的修辭觀。本文主要從《隨園詩話》中有關文體、語言現(xiàn)象、語境、修辭接受等方面對袁枚的修辭觀進行了簡要的闡述。
關鍵詞:隨園詩話 文體 語言現(xiàn)象 修辭
《隨園詩話》是清代袁枚的一部有深遠影響的力作,論及詩人的先天資質、后天品德修養(yǎng)、讀書學習及社會實踐等;寫景,也言情,詠物亦詠史;從立意構思、煉句謀篇到辭采、韻律,及比興、曲折等各種藝術風格和表現(xiàn)手法,甚至包括選詩、改詩、賞詩。總而言之,囊括了與詩相關的各個方面。
《隨園詩話》內容豐富,共計26卷(后10卷為《詩話補遺》),約57萬字,其間夾雜著許多對修辭現(xiàn)象的討論,雖然不成體系,但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袁枚的修辭觀。由于篇幅所限,本文主要從修辭角度,對《隨園詩話》中所體現(xiàn)的修辭觀進行簡要論述。
一、《隨園詩話》的文體
《隨園詩話》全書26卷,采用的都是筆記類文體,所涉內容較為龐雜,但大部分是與詩歌相關的,所涉及的材料包括詩歌的寫作,字詞的斟酌,詩人的培養(yǎng),有時還有詩人的奇聞逸事。表面上,從敘述的來看,似乎是作者在日常生活中的小記或偶感,信筆拈來,不拘一格,有別于先前的“詩話”。然而,袁枚文體上的別出機杼的無意之為,率性之為,卻在行動上呼應“性靈”,身體力行“性靈”,而“性靈”也好似被融入到他血液中、靈魂中,反過來影響袁枚的修辭實踐,《隨園詩話》作為他的有為之作,是其標舉“性靈說”的最大的實踐場。
二、對語言現(xiàn)象的關注
《隨園詩話》中有許多討論語言現(xiàn)象的文章,如“一詞多解”現(xiàn)象,討論了《古樂府》中“碧玉破瓜時”的幾種不同的見解。
《古樂府》:“碧玉破瓜時。”或解以為月事初來,如瓜破則見紅潮者,非也。蓋將瓜縱橫破之,成二“八”字,作十六歲解也。段成式詩:“猶憐最小分瓜日。”李群玉詩:“碧玉初分瓜字年。”此其證矣。①
在此,袁枚討論了“碧玉破瓜”的語義。有的人作“女性月經(jīng)初潮”解,有的認為作“女子滿16歲”解。袁枚以段、李二人之詩為證,認為應當作“女子滿16歲”解。從此處,可看出袁枚對“一詞多解”現(xiàn)象的關注。
其次是詩歌中方言的使用。在卷十三中,袁枚分別舉了多個詩歌例子,如杜甫的《寄贊上人》中的“一昨”。李白《少年行(其三)》中的“遮莫”等,都很仔細地指出其中使用的方言,并能引經(jīng)據(jù)典,搜刮出相關的語言現(xiàn)象,并一針見血地指出是“方言”,體現(xiàn)了袁枚對語言現(xiàn)象的關注,然而他卻止于例子,沒有進一步探究里面的深層次的原因。這也是較為遺憾的地方。
唐人詩中,往往用方言。杜詩:“一昨陪錫杖。”“一昨”者,猶言昨日也。王逸少帖:“一昨得安西六日書。”晉人已用之矣。太白詩:“遮莫枝根長百尺。”“遮莫”者,猶言盡教也。干寶《搜神記》:“張華以獵犬試狐。狐曰:‘遮莫千試萬慮,其能為患乎?”晉人亦用之矣。孟浩然詩:“更道明朝不當作,相期共斗管弦來。”“不當作”者,猶言先道個不該也。元稹詩:“隔是身如夢,頻來不為名。”“隔是”者,猶云已如此也。杜牧詩:“至竟薛亡為底事。”“至竟”者,猶云究竟也。①
袁枚還發(fā)現(xiàn)不同身份的人所作的詩歌有不同的話語特征,“凡作詩者,各有身份,亦各有心胸。”人不能脫離社會而生存,這就意味著每個人都擁有一定的社會屬性,而社會是有等級、有差別的社會,因而每個人的話語權也不盡相同,說的話也帶有他所屬的社會階層的屬性,或者說社會性。②在雖然袁枚在這里并沒有把這個理論深入下去,但是我們也可以看見袁枚對這個問題的思考。
與此同時,袁枚為了闡述他的觀點,將詩歌比喻成說話,“詩如言也,口齒不清,拉雜萬語,愈多愈厭;口齒清矣,又須言之有味,聽之可愛,方妙。”強調詩歌與話語交際一樣,有一定的接收對象,只不過在說話過程中,交際對象是確定的,且是現(xiàn)時的,而詩歌的接收對象卻不確定,可能等到接收者接收時,已屬延時的。即使如此,兩者從信息傳達角度而言,都要遵循經(jīng)濟簡單的原則,以達到一定的、期望的交際效果。
三、“奇?zhèn)ァ迸c“幽峻”
“奇?zhèn)ァ迸c“幽峻”分別代表了兩種不同的詩歌風格。“奇?zhèn)ァ敝傅氖瞧嫣毓之悾嫣貕衙溃诺皆婏L里面講就是指詩歌呈現(xiàn)的一種奇特、壯美的風格,如高適、岑參所寫的邊塞詩歌可以用“奇?zhèn)ァ眮硇稳荩鶎懼拔镉蟹N蓬勃大氣之感;“幽峻”是與奇?zhèn)ハ鄬牧硪环N詩歌風格,指的是隱蔽峻峭,或者可以理解為委婉,或詩歌的“曲”。比如“幽峻”可以用來形容李商隱的詩歌特征。袁枚在他的詩話中強調詩要兼顧“奇?zhèn)ァ迸c“幽峻”,并將其與做人聯(lián)系起來。如“有作用于人,放之則彌六合,收之則斂方寸,巨刃擎天,金針刺繡,一以貫之。”①
說的是“奇?zhèn)ァ迸c“幽峻”放在做人上也同樣適用,做人大氣開放時則能充斥在天地間,好比巨刃擎天,縮回時則能收斂在方寸間,好比做金針刺繡。強調做人的能屈能伸。然后袁枚再借用諸葛亮、蘄王、北海和王安石的故事來進一步說明此意,袁枚并沒有深入下去,卻于字里行間可見其對修身與立言關系的關注。中國是一個注重“修身”與“立言”的文明古國,“修身”與“立言”是中國歷代文人所關注的命題,而這“奇?zhèn)ァ迸c“幽峻”之篇顯示的是袁枚對“修身”與“立言”命題的關注。
袁枚的“修辭”觀比較現(xiàn)代,在強調“修身”與“立言”的同時,強調二者之間的對立,“凡作人貴直,而作詩文貴曲。”這里所說的“曲”大致與我們現(xiàn)在婉曲辭格大致相同,即詩文表達有時要曲折委婉含蓄。
四、關于語境問題的討論
對于語境問題的討論,在《隨園詩話》中也有充足的體現(xiàn)。袁枚認為“詩文用字,有意同,而字面整碎不同、死活不同者,不可不知。”①在此,袁強調要根據(jù)語境的不同,斟酌字詞,選用最為恰當?shù)摹?/p>
詩文用字,有意同,而字面整碎不同、死活不同者,不可不知。楊文公撰《宋主與契丹書》,有“鄰壤交歡”四字。真宗用筆旁沫批云:“鼠壤?糞壤?”楊公改“鄰壤”為“鄰境”,真宗乃悅。此改碎為整也。范文正公作《子陵祠堂記》,初云:“先生之德,山高水長。”旋改“德”為“風”字,此,改死為活也。①
語境,即言語的環(huán)境,對語言的制約作用是毋庸置疑的。言語交際和語言的運用往往受到語境的限制。因此,從這個意義而言,語境影響和制約著語義、語詞、結構形式以及語言風格等方面。例如在上面這個例子中,把“壤”字改為“境”正體現(xiàn)了語境對詞語的選擇。首先,“壤”字字義有“土壤”和“地區(qū)和邊界”,“境”字字義則為“國境”“邊境”,而由《宋主與契丹書》所規(guī)定的語境則選擇的是“境”字更為妥當。例二中改“德”為“風”,袁枚的解釋是“化碎為整”,“德”字字義可能僅限于道德方面,而“風”字的內涵則被擴大了,“風”字在中國是一個有著特殊內涵的字,如可理解為“風骨”、“風尚”“風采”“風節(jié)”等等,而這些都是形容人的美好的品質,這樣,一字之改,就把夸贊某人的具體品格給虛化了,內涵無限擴大。
五、關于修辭接受的問題
一個詩人的培養(yǎng),涉及許多方面,其中,袁枚認為天分尤為重要,“詩雖小技,然必童而習之。”強調要從小學習。“先生之言固然,然亦視其人之天分耳。與詩近者雖中年后,可以名家;與詩遠者,雖童而習之,無益也。”①
中國人作詩,講究一個“悟”字,而詩人的天分也大都體現(xiàn)在這“悟”字上,“聰穎之人,一指便悟。”夏濟安曾說過“中國人的批評文章是寫給利根人讀的,一點即悟,毋庸辭費。西洋人的批評文章是寫給鈍根的人讀的,所以一定要把道理說個明白。”在這,夏濟安道出了中國人的審美特性,也與袁枚的“悟”觀相契合。
袁枚曾賞析了他外甥的一句詩,有人認為此詩就其字面義而言或許有些平淡,但袁枚闡釋了他自己對這句詩歌的不一樣的解讀,“會心獨遠”,結合自己的認知與想象,立馬使得這句詩的意境凸顯,與接受美學不謀而合。接受者所固有的內在的知識和體驗會使不同的人對同一作品有相異的評價。“任何一個讀者,在其閱讀任何一部具體的文學作品之前,都已處在一種先在理解或先在知識的狀態(tài)。”④而這也是我們通常意義上而言的“一千個讀者有一千個哈姆雷特”。
六、小結
《隨園詩話》是袁枚標舉“性靈說”的主戰(zhàn)場,在信筆拈來的“隨性”中完成了論詩、選詩和敘事,同時不乏其零散的修辭觀。本文主要從《隨園詩話》中有關文體、語言現(xiàn)象、語境、修辭接受等方面對袁枚的修辭觀進行了簡要的闡述,雖不成體系,卻體現(xiàn)了他不自覺的修辭實踐,對研究我國古典文論中的修辭理論具有重要意義。
注釋
① 袁枚.隨園詩話[M].上海:上海大學出版社,2012.
② 譚學純,朱玲.廣義修辭學[M].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8.
③ 胡經(jīng)之,主編.西方文藝理論教程[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3.
參考文獻
[1] 胡經(jīng)之,主編.西方文藝理論教程[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3.
[2] 袁枚.隨園詩話[M].上海:上海大學出版社,2012.
[3] 譚學純,朱玲.廣義修辭學[M].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