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新育
【摘要】索羅斯之類投機者倘若對人民幣和港幣發起投機性貨幣攻擊,注定不能成功,對這一點不需要太多懷疑。其它新興市場與中國深化國際貨幣合作,消除索羅斯之類投機者借以發動攻擊的缺口,正當其時。
【關鍵詞】 索羅斯 人民幣 中國經濟 【中圖分類號】F822.0 【文獻標識碼】A
索羅斯“做空亞洲貨幣”言論發布之后,亞洲貨幣明顯感受到了更大的投機性攻擊壓力
索羅斯在達沃斯接受采訪的言論公布之后,中國媒體曾多次發文斥責索羅斯和其他做空中國者。但是,由于索羅斯在答復采訪時還說到“中國可以處理這個問題。中國有很多資源,并且在政策的選擇上比大部分國家都有更廣闊的空間……”,一些輿論在事后認為這次反駁風波并無必要。這種說法實在是不夠了解金融市場、特別是國際金融市場運行的基本特點——羊群效應。在金融市場運行機制下,這番言語最終效果的關鍵不在于索羅斯接受采訪的全文是怎么說的,而在于媒體是怎么報道的,在于作為受眾的金融市場參與者是怎么理解的。
由于索羅斯這類知名“大鱷”在國際金融市場上具有極高知名度,也由于西方機構投資者在新興市場經濟體投資者中被普遍視為具有更多信息來源、更強研究能力,更能預見市場走向,因此,他們在國際金融市場上經常扮演“頭羊”角色,其它市場參與者常常是跟隨著他們的言語方向而行動,最終常常導致不良預期自我實現。對于這一特點,有些“大鱷”也有意識地加以利用,雖然讓整個發言四平八穩、不偏不倚、中立客觀,但有意識地放任輿論極力渲染其中的某一點內容,甚至暗中指使媒體工具這樣做,使得自己立于不敗之地:成則可以收獲制造市場趨勢之利,不成則在事后翻出整個講話以撇清自己責任。在這場風波中,既然有些媒體的報道把側重點放到了“索羅斯說中國硬著陸已經開始”、“索羅斯聲明自己已經大手筆做空亞洲貨幣”,并且迅速在整個市場上家喻戶曉,直接、顯著影響到了廣大市場參與者的預期;那么,為了防止惡性預期最終完全成型并“自我實現”成為實實在在的金融危機,以高強度的反駁打斷上述惡性預期蔓延、成型進程,就是必要之舉。實際上,在他的采訪發布后,由于他的影響力,亞洲貨幣明顯感受到了更大的投機性攻擊壓力,證實了反駁索羅斯的必要性。
“中國經濟硬著陸已經開始發生”的論斷經不起事實檢驗
索羅斯之類投機者倘若對人民幣和港幣發起投機性貨幣攻擊,注定不能成功,對這一點不需要太多懷疑。盡管去年以來中國經濟增速下行、股市波動、人民幣對美元貶值,但索羅斯所聲稱的“中國經濟硬著陸已經開始發生”根本經受不起事實的檢驗,因為在這個全球經濟增速下滑的時期,中國經濟的基本面在大國之中仍然屬于相對最好之一。從長期基本面來看,中國是全世界頭號制造業大國和數一數二的初級產品進口大國;中國自1990年代以來連續保持貨物貿易順差、經常項目收支順差達20年之久,外匯儲備規模巨大;中國在全球經濟大國中財政狀況相對最穩健……所有這一切,決定了中國的宏觀經濟穩定性遠遠好于其它金磚國家和絕大多數發達國家,單純的經濟沖擊不可能傾覆中國,同時國內民族構成和文化統一性較高等因素也賦予了中國較高的社會穩定性。毋庸諱言,當前新興市場經濟體的經濟震蕩很可能發展成為延續10-20年的大分化,但中國比其它國家更有希望在分化中勝出。
最能顯示“中國經濟硬著陸論”荒謬的是中國消費的持續快速增長,因為去年前三個季度美國個人消費支出同比增幅分別為3.3%、3.3%、3.2%,達到了數年來的最高水平,被視為美國經濟“強勁增長”的最強有力支柱,但中國去年全年社會消費品零售總額同比增長率是10.7%,剔除價格因素后的實際增長率也有10.6%。聲稱一個“硬著陸”的經濟體能夠支持其消費增幅超過經濟“強勁增長”的美國三倍,這無疑是荒謬的。影響更加深遠的是,在增速下滑、一批產能過剩傳統產業開工不足的表象之下,中國經濟正在經歷深刻的“創造性破壞”,新興產業正在蓬勃成長。即使在產能過剩的傳統產業之中,近乎殘酷的去產能淘汰賽也正在篩選出最有競爭力的企業;自從改革開放以來,這種淘汰賽已經不止一次經歷。
索羅斯所說的“中國輸出通縮論”同樣不能成立
在接受采訪時,索羅斯聲稱,全球通貨緊縮三大根源是中國、原油及原材料價格、競爭性貶值,現在三大根源齊全。與前幾年初級產品牛市時期的“中國輸出通脹論”一樣,這種說法即使不是有意混淆,至少也是想當然的,因為作為全世界最大的能源和原料進口國,中國是前幾年通貨膨脹和當前通貨緊縮的輸入者,而不是輸出者;相反,由于當前中國勞動力成本上升,中國反而削弱了全球通貨緊縮的壓力。在當前的全球通縮時期,中國工業生產者出廠價格指數和購進價格指數已經連續數年下降,且購進價格指數更低于出廠價格指數,如2015年購進價格指數同比下降6.1%,出廠價格指數同比下降5.2%,表明中國是外部通縮壓力的輸入者,不是輸出者,而且緩解了通貨緊縮的壓力。之所以如此,是因為中國勞動力市場持續保持近乎充分就業,薪酬水漲船高,在一定程度上抵消了能源和原料價格下跌的影響,也使得中國居民消費價格構成中消費品價格漲幅已經連續3年高于服務價格漲幅。更重要的是,通貨緊縮和通貨膨脹本質上都是貨幣現象,前些年的通貨膨脹源于美聯儲的寬松貨幣政策,當前的通貨緊縮源于美聯儲收緊貨幣政策,中國人民銀行對全球貨幣供給變動的影響力雖然持續上升,但目前與美聯儲還不在一個層次上。
人民幣對美元貶值幅度足夠溫和,對其他多數貨幣實際上大幅升值了
再具體審視人民幣匯率。去年年中以來,人民幣對美元確實小幅貶值,但市場參與者還應當看到,以人民幣年均匯價衡量,從1994年的1美元兌8.6187元人民幣到2014年的1美元兌6.1428元人民幣,人民幣對美元已經連續升值近20年,僅僅在2000年出現小幅反復。一種貨幣對美元持續升值時間如此之長,幅度如此之大,小幅回調實屬正常。與其它新興市場貨幣對美元動輒百分之一二十乃至接近百分之三十、五十的貶值幅度相比,人民幣對美元貶值幅度實在足夠溫和,對其它多數貨幣實際上大幅度升值了。中國已經成為世界第二經濟大國,人民幣不能永遠事實上盯住美元,在這個資本具有高度流動性的世界上,為了取得貨幣政策獨立性,中國愿意而且能夠承受匯率一時的、小幅的波動,市場參與者遲早也會認識到并習慣這一點,從而減少如同當前這樣的過度反應,不應該把正常的雙向波動當成單向、大幅度的永久性趨勢。
從更大背景上看,目前美元對其它大多數新興市場貨幣的強勢可能會延續較長時間,但對人民幣難以做到這一點。因為中國貿易收支仍然保持持續順差,且順差還在擴大;美國經濟則已經深陷“金融荷蘭病”而不能自拔,想重新鞏固實體經濟基礎,其“再工業化”勢頭卻難以為繼,致使其貨物貿易收支隨著經濟復蘇而持續惡化。1960年代以來的歷次美元危機,歸根結底都可以總結為不斷惡化的貿易收支和經常項目收支逆差、財政赤字削弱了市場參與者對美元信心,這一輪美元對人民幣的暫時強勢,遲早會被上述“特里芬兩難”打斷,而且這個時間可能不會太長。
索羅斯向亞洲貨幣“宣戰”有利于中國加強與其他經濟體的國際貨幣合作
進一步來看,索羅斯向亞洲貨幣“宣戰”,還為中國創造了深化東亞財金合作、乃至“一帶一路”財金合作的機遇。國際貨幣合作由低到高分為國際融資合作、聯合干預匯市、宏觀經濟政策協調、聯合匯率機制、統一貨幣五個層次,其深化的直接動力通常來自投機性貨幣攻擊的壓力。也正因為如此,實踐中,在國際游資沖擊壓力下開展的宏觀經濟政策協調通常以匯率為政策目標,因此通常從狹義的匯率政策協調開始,隨后為了達到當初目的而逐步擴展到廣泛的貨幣政策、財政政策領域開展協調。目前的東亞貨幣合作基本上還處在以貨幣互換和回購為標志的區域融資合作這一層次,中國與其它國家的貨幣合作基本上也沒有超出這一層次。那么,在當前的新興市場貨幣震蕩、索羅斯打響對亞洲貨幣投機性攻擊發令槍的背景下,中國與東亞其它經濟體從國際融資合作上升到聯合干預匯市,甚至開展宏觀經濟協調,難道不是一個機遇嗎?
同時,“索羅斯做空中國”風波的最大警示也不是在于中國,而在于其它新興市場經濟體。因為索羅斯在答復采訪時雖然聲稱中國經濟硬著陸已經開始發生,但也認為“中國可以處理這個問題。中國有很多資源,并且在政策的選擇上比大部分國家都有更廣闊的空間……”因此,在他做空和由此引發的投機性貨幣攻擊浪潮中,受沖擊最大的不會是中國,而會是其它新興市場。面對這樣的沖擊,其它新興市場與中國深化國際貨幣合作,消除索羅斯之類投機者借以發動攻擊的缺口,正當其時。
(作者為商務部研究院研究員)
【參考文獻】
①《中國經濟經濟轉型測試全球投資者的智慧和勇氣》,新華網,2016年1月23日。
責編/張寒 美編/于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