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焱如
拾糞要起早啊!那一年,七歲的我想為母親做點事,向母親提出去拾糞時,母親以既憐惜又疼愛的慈母之情這樣對我說。我向母親懇求道,我已經長大了,村上那么多和我一般年歲的孩子都能起早拾糞,我當然也行!母親見我態度堅決,也便依允了。
第一次拾糞還真起了個大早。那天天剛蒙蒙亮,我家的那只每天驕傲地擎起大紅的雞冠,總好在母雞身前抖動著一身金亮亮的羽毛,“喔喔喔”地啼唱著炫耀自己的大公雞發出一聲長長啼唱時,我一骨碌從床上爬起,胳膊一伸、雙腿一蹬地穿好衣服,跨出大門,拿起糞耙、提起糞筐、朝小巷走去。
莊稼一枝花,全靠肥當家。那時的鄉村,還沒時興施用化肥,肥莊稼只能靠糞便了。而當時,村里人飼養的豬敞開放養,白天黑夜全不關進豬欄,任豬在村頭、巷尾、禾場等閑逛和休眠。因此,這些地方常落下野糞。村里白天拾糞的人十分旺,母親便教我早起趁黎明時分拾撿夜里落下的野糞。

尋過兩條小巷,又覓過一個禾場,卻沒拾到一堆糞。我急了,又向另一個禾場走去。耳邊突然傳來志打公那極熟悉的煙葉嗆出的咳嗽聲。走近了,朦朦朧朧中,但見高高個頭、身體瘦削、腰有些佝僂的志打公一手提著糞筐,一手握著糞耙,嘴里叼著一支短短的煙桿。煙斗中的火忽明忽暗,煙火的亮光照著那滿是溝壟的臉,簡直像黑褐色的核桃。“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怪不得沒見一堆糞,原來是他老人家起得早,已在前頭將糞拾去了。眼前的志打公的糞筐已盛滿了糞,堆得似個小山包,走路時,他的整個身子向糞筐相反的方向微微傾斜著,腳步顯得很沉重。又見前面的豬糞了,他放下糞筐,右手緊握著的糞耙將一團圓溜溜的豬糞勾起,一提,卻滾回了地上。他伸過左腳,用鞋底部位擋住豬糞,再用糞耙勾住。然后,鞋與糞耙一道夾起豬糞,輕輕放進糞筐中的小山包之上,又用鞋底輕輕地踩了踩,生怕豬糞會跑了似的。
與志打公打過招呼之后,我快步向村后走去,沒想到卻又遇上了我的好伙伴——與我同歲的九根。九根的糞筐中已盛著半筐糞,他見我的糞筐空空的,好心地對我說,等會兒發現有糞時先讓你拾,好嗎?我為好伙伴的善良心地而感激,可又不想讓他為我而耽擱自己拾糞,于是對他說,我還是自己撿吧。說著,離開了九根,向村東頭走去。一邊走,一邊想著:早起拾糞的人大都是從自己家門前沿小巷邊走邊覓拾,我再這樣跟在后面走就重復了別人尋覓過的路線。可真要改變眼下的局面,必須另辟蹊徑去最邊遠的地段。我又想到,那一天,我打村東山邊經過時,看見肥肥壯壯的豬身子緊靠著土,來摩挲著搔癢癢。那可是豬舒心愜意活動的場所,一定會留下豬糞,那里準是拾糞的好去處。于是,我迅速向村東頭山邊走去。果不其然,這里東一堆西一堆的豬糞像是有意種下的。我趕忙小心翼翼地撿拾著,連糞渣子也不放過,不一會兒就撿了滿滿一大筐。
村里人善良、淳樸、真誠,相處得極友好、極和善,雖然拾糞的人多,卻從沒有人發生過爭搶。有一次去莊稼地的路上,我突然發現一頭牛拉下一大堆糞,這可把我急壞了。要知道,此時的我既沒有糞筐,也沒有糞耙,若是回家去取,好不容易見到的一大堆糞將會被別人拾去,多可惜!情急之下,我想到做個記號試試。于是我從路邊撿來小石子,沿著牛糞擺了一圈。擺好后,趕忙跑回家去取糞筐。等我取來糞筐時,卻發現幾個手提糞筐的人打我做過記號的牛糞那地方走過。我想,完了,他們一定把糞拾走了。可當我走近時,被小石子圈著的牛糞仍躺在那里一動不動。我將牛糞拾起,也將村里人誠實守信的品格深深地印在了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