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老師
年少時日,我偶然讀到余光中的詩句:都已經中年了還這么迷信。那時只覺中年的迷信有著執著的天真,愛用“中年的迷信”等字眼來消遣自己。
一晃,我真的到了中年。初次聽見身邊的女性朋友談及更年期,我悄然避開,覺得那不會是我生活的世界里發生的事,但“更年期”這三個字是任何人、任何智慧與意志都無法抵擋的。
在倫敦,每隔一段時間我就收到診所的定時通知,提醒我去做這個那個檢查。
生命中第一次,我在早晨盥洗時忘了天天使用的牙刷,看著一管鮮綠的牙刷柄,我沒有任何記憶,完全無法辨認一把陌生的牙刷。我無法理解自己的腦子,有根神經在里面斷了線,本來熟悉的世界忽然懸在一個無解的空白里。
所有這一切都發生在今年璀璨的秋天,人的衰老如季節變換中迅速凋零的草木。
有一天,我去醫院探望朋友。
靠窗的一個病人費力地側著頭望向我:“姑娘!姑娘!你頭發真黑,真是好看,好久沒看到這樣的黑頭發了!好年輕!好精神!”
我環顧四周,果真一片白發蒼蒼,暮色茫然。我說:“我已經不年輕了,頭發黑,因為是個東方人。”
老人接著說:“你從我這頭去看待生命就知道自己有多年輕、多幸運了!”
老人的話讓我幡然醒悟,書上說:中年是一種挑戰,一個契機,危機四伏卻也可以氣象萬千、風情萬種。于是我決定風情萬種。
我心甘情愿地戴起眼鏡。隔著鏡片看世界是另外一種心情,我仿佛有了一個新身份,坐在桌前很坦然,戴上眼鏡開始閱讀、寫作,累了就喝茶。我變成了一個喜歡戴眼鏡讀書的人。
我對身邊的他說:“來日,當我逐漸喪失記憶,不再記得自己是誰,身邊的親友又是誰,請在每個清晨醒來,為我重新取名,好讓我們在每一個日子展開一段新鮮的戀情。”
慢慢地,我發現了堆積在眼尾的皺紋,像是條會笑的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