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皮火車
綠皮火車駛過濱海高新區之后,霧靄籠罩著秋天的大地,籠罩著大地上的樹影、群鳥和莊稼。然后是一片片莊稼一樣拔地而起的水泥……
那時,濃郁的方便面氣味兒彌漫開車廂里的早晨,孩子從臥鋪醒來;女人蓬頭垢面趿拉著鞋奔向衛生間,用高粱茬子腔調營造出東北火炕的熱情。
那時,臨時停車的綠皮列車,等待高鐵從遠處風馳電掣地駛過,孩子閉上眼睛堵塞耳朵,躲避喧囂的那一刻……
綠皮火車從遙遠踽踽而來,用門環鐵鍋鏵犁,甚至馬的蹄鐵熔鑄而成的車輪;用瓜菜樹皮觀音土,以及草根推動石頭的力量摩擦鋼鐵,大地開始滾動;
在城市與鄉村之間,車輪扯著泥黃色的陽光,扯著江河溪水的紋理,以及苞谷紅薯高粱和大豆,大地開始搖晃……
饑餓是泥土里生長的,成熟的莊稼與果實,是春風吹過的痕跡。
列車在奔馳,那時綠皮的歷史列車將季節的白霜碾碎碾成廢墟。
綠皮火車馳過大地馳過原野,馳過農民工的夢境,在北方飄雪的季節,去點燃一只爆竹的夜……
那時的綠皮火車迎來一個唇紅色的早晨,孩子露水一樣的目光與冉冉上升的太陽對望……
那時高鐵在疾馳,綠皮火車與它們不是運行在一個軌道上。
在放風箏的地方
從一塊莊稼地走出來,進入另一塊莊稼地,陣陣鼓聲和獵獵春風就擂響了。
與正月里鬧花燈還是有些區別,在艷陽下,看不見的風箏線牽著一個早晨,抖落了房檐下的冰凌掛著的夜色,奶奶的灶火盡管還留在鄉間,把晨光熬得沉郁而粘稠,而風箏線還是抖響了鄉村小學的鐘聲。
從莊稼地里走出來的人們揣著對田園生活的懷念,中間隔著高層住宅群與寬闊的馬路,擠擠挨挨來到另一塊莊稼地,看人們擂鼓吶喊放風箏。
比當年正月里的花燈熱鬧多了。還有烤肉炸串和風車,還有爺爺扛著孫子、小女子互相牽著手看風箏的同時看相公們的姿色,也有潑皮晃著膀子往女人堆里擠……
莊稼地在腳下被踩爛了,連同那些綠草和人們丟落的目光。那時太陽已經升起來了,似乎人人手上都有一根牽著它的風箏線。奶奶的農家院里,簸箕簸出的不誠實的光斑,撒了一地。
放風箏的那個早晨,夢已經裂開了溪水上思索的冰凌,晨鐘敲飛了光的翅膀。
擠出人群的爺爺說,放風箏比正月里鬧花燈熱鬧多了……
滴 雨
幾滴細語,星星點點拋灑在天地間;抑或是往事的烏篷船,在細雨輕撫的水面上飄來。
石橋與灰蒙蒙的巷子做背景。還有雨棚下的開水灶,銹跡斑斑的自行車;還有窗欞下的苔蘚,石桌上的隔夜茶。
灶臺上的冷飯熱了又熱,窗玻璃上的水蒸汽流瀉出一條條曲折的回家路,斑駁的墻壁上還有兒子涂鴉的手筆。哦,窗玻璃上水蒸汽流瀉出一條條母親的皺紋,流瀉出一條條思念的痕跡。
石橋的臺階磨得光滑,童年的歡笑被點點滴雨打濕了,而風車輕輕地飄遠了。
胡同口豆花的叫賣聲騰起白霧的蒸汽,生銹的自行車靠在那里,在滴雨的季節,銹蝕的輪圈還能走出多遠的距離?
油紙傘放大了滴雨的聲音,留聲機在窗邊矜持不語。而一粒草籽飄落在墻頭的泥土中,荒蕪也許就在滴雨中生長……
而漂泊的游子一聲鄉音沒喊完,天就黑了。
寄 存
都市上空的雨滴,彷如上古時代冰涼的手指,在撫觸現代人額頭的途中。
高熱始終是他們的特征。
高高的房檐下,沒有紙傘的低語。
水門汀、大理石與花圃里的薔薇,把季節寄存在車水馬龍的眼界里。
就像高跟鞋、超短裙未必屬于夏天一樣。
就像陽光百貨、世紀廣場、LED大屏幕未必屬于寬敞一樣。
客廳也許就是街邊的一條長椅,至于把大大小小的汽車密密麻麻擺滿街道,便是兒童的積木游戲了。
那時候的雨滴,抵達成一只只體恤的指尖,輕撫額頭,熱度依然在升級。
雨巷,是祖母的衣襟,將油紙傘寄存在人間四月天的夾縫里。
而今,手中沒有傘在低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