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瓜
最近,我在幫一家出版社校對一本論文集,關于檔案學的。我不太懂檔案學,但是論文總要有論文的樣子,而我恰好是懂論文的樣子的。
在校對中,我就遇到了一篇很不成樣子的論文。作者太任性,隨心所欲,不管不顧。這本書里,其他作者都像溫文爾雅的賓客,吐字斯文,邏輯嚴密,唯獨他像個景區游客,名字亂刻,翻來覆去地用那兩句難成理論的“理論”刷牙漱口。
就像為了研究戲劇,他首先把“戲文”二字拆解成十畫,又在十畫的基礎上講解了文字的結構,最后居然能夠得出關于戲劇的結論,這技能真讓人嘆為觀止。不用說,這位仁兄是要評職稱了,匆匆忙忙湊了一篇文章,著急發表。
發表論文或者研究成果是讓很多人都煩惱的東西,尤其對工作多年的人。面對要研究的東西,簡直是“相顧無言,唯有淚千行”。好容易找到工作,以為與學術“從此是路人”了,誰知道這位路人竟然影響著我們的升遷和福利。那心酸和苦楚,無異于剛搖到車牌,政府又告訴你,俺們限號了!
放到古代,就相當于讓一個想混進工部的鐵匠先整出一篇《冶鐵業的歷史發展及鑄造污染防治辦法》,交給禮部,禮部說可以了,工部才能錄用。一個打鐵的為何非要了解冶鐵業的歷史呢?難道一個曬海鹽的人知道氯化鈉分子式是一件了不得的事情嗎?
一位知識廣博的朋友告訴我,現在是知識經濟時代,需要不同學科的碰撞,需要人們對知識了然于胸,這樣才能不斷擴展知識的邊界。
我不以為然,我覺得我們不必讓公交司機了解汽車發展史,他們也能安全負責地駕駛;不必讓圖書館管理員了解檔案學的發展現狀和理論不足,也能很好地為別人服務;不必讓環衛大爺了解道路施工與維護,他也能把地掃得干干凈凈,如此等等。
知識有知識的界限,經驗有經驗的范疇。我的一位哲學老師就很奇怪,為什么音樂系的研究生也要寫畢業論文,難道一個人對音樂的感受可以通過理論化的語言表述?這些對音樂本身又有什么意義呢?或許一個人憑音樂天賦得到的東西,遠遠大于寫多少本理論教材。有些人寫了很多教材,在音樂上也不過是蠢貨,你聽說貝多芬大爺寫過哪些音樂學著作嗎?
這不禁讓人想起10年前去世的上海交大的老師晏才宏。他去世之后,學校上千名學生在網絡中為他哀悼。他的課講得很好,在師生之間眾口皆碑,可是因為他沒有什么學術成果,抱歉,不能評教授,副教授也不行。規則始終是規則,就像豬八戒再怎么喜歡嫦娥都不能在一起,嫦娥喜歡你也不行。
當然也有捷徑,如果你能像“三無”人員屠呦呦那樣,直接得到諾貝爾認可,就能出口轉內銷,名氣比你在國內攢起來的要尊貴得多。這樣的例子,從電影圈到文學界多的是,張藝謀這樣火的,賈樟柯這樣火的,莫言得到諾貝爾獎之后,他的盜版書在我們小區門口賣得比余華的貴5塊錢呢。那年一個日本人在武漢不是丟了一輛自行車嗎,武漢警方幾天就給找回來了,換個中國人丟的你去試試。
這又讓我想起了自己校對的那篇論文,其實他研究的就是業界和學界的沖突,總結來總結去就兩句話:業界有經驗,理論不足;學界有知識,動手能力差。這道理不言自明,關鍵是我們的規則建立在“想吃肉必須說清肉為什么肉好吃”的邏輯上,所以你不能說是舌頭感受到肉的滋味,也不能說是廚子做得好,不能說用的是某某牌子的醬油。你需要研究豬肉的脂肪構成和舌頭的感覺細胞如何發生作用,或者人類在進化機制上對食物做了先天的分類等等。
反過來說,真正殘酷的并不是規則的死板,而是規則不能一視同仁。如果你還在各種規則中掙扎,起碼說明,你沒有一個好爹或者干爹。規則限制的往往是我們這些平凡人的腳步,對很多人來說,所謂規則可以輕松跨越,無足輕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