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蒙子的智慧

魏東寧

喝光了杯里的酒，劉大力暗自提醒自己：不能再喝下去了，這已經是第二杯白酒了。他還要有將近3個小時的車程，何況他的身上還帶著剛報銷的5000元公款。

他毫不猶豫地擋住了張主任向他傾斜過來的酒瓶，態度堅決地說：“不能再倒了，再喝就回不去了。”他的拒絕讓酒興正濃的張主任有點進退兩難。一旁的李經理善解人意地說：“大力還要坐車，不喝就不喝吧，反正以后有的是機會。”

劉大力原來是分公司老板的司機，給老板開了近10年車，結下了非常深厚的感情。老板考慮到他的年紀大了，就給了他一個略帶安慰色彩的去處——辦公室副主任。這個位置的獲得，讓劉大力覺得這些年的辛苦沒有白搭。

對于第一次到總公司辦事的劉大力來說，對他的接待無疑是高規格的，主管李經理親自出面，讓他有點受寵若驚。在全球經濟都不景氣的當下，大大小小的公司都放下了架子，把以人為本的口號，終于變成了實際行動。所以，像劉大力這樣的分公司級別的普通中層，偶爾也能享受到“外賓”級別的待遇就不足為奇了。

李經理看了一下腕表，說：“大力的汽車就快到了，咱們后會有期。”他恰到好處的收杯，讓歸心似箭的劉大力特別感動。于是，幾個喝得滿面紅光的人，把各色酒杯隆重地撞在了一起。

李經理責成張主任把劉大力送到長途客運站，本來就不勝酒力的劉大力在去往車站的途中就鼾聲如雷了。在他自娛自樂的鼾聲中，送站的汽車好像也找到了前行的節奏。

司機把車開到車站門前，張主任叫醒了只顧沉睡的劉大力，叮囑道：“你兜里有錢，酒又沒少喝，路上可要多加小心啊！”劉大力拍了拍后兜，滿不在乎地說：“這點小錢，沒事！”張主任客套地說：“大哥這次來去匆忙，有招待不周的地方還望大哥包涵。”劉大力借著酒勁握緊了張主任的手，感激地說：“兄弟，以后去哥那兒，咱們再接著喝！”兩個酒氣熏天的男人熊抱在一起，好像酒后的山盟海誓就要在眼前實現。

長途車上的乘客不是很多，劉大力在乘務員的指引下，找到了自己的坐位，他環視了一下周圍，沒有發現誰的面相特別可疑，更沒有發現誰對他的到來特別在意。客車是直達的，中途沒有停車站，他放心地閉上雙眼。

客車在高速路上平穩地前行，如果不是被尿憋醒，讓接下來的故事有了發生的土壤，他的第一次總公司之旅應該是多么完美啊！可惜，這泡尿的忽然到來，讓一切都發生了轉變，他的總公司一行，也將無法完美了！

他搖搖晃晃地鉆進低矮的車載衛生間，過多的酒精在誘惑了他的膽量和味覺之后，現在開始變本加厲地侵略他的身體，讓他的身體脹得猶如石榴裂開一般。

汽車的顛簸讓他撒尿的過程有些起伏不定，但表現得還是相當通暢的。體內的暢通無阻，讓他的思想活躍起來，他覺得這次來總公司可謂收獲滿滿，總公司領導親自作陪、結識了新朋友、喝到早就垂涎三尺的“五糧液”、還辦理了業務。就在他要結束這次愉快的撒尿過程的時候，他忽然想起他后褲兜里還有報銷的5000元現金，他的手不由自主地摸了一下后兜，這一摸不要緊，后兜空空如也，余下的尿液因為失去了他的扶持尿了一褲子，他的大腦嗡的一下，隨即變成了一片空白……

他鉆出車載廁所，跌跌撞撞地走到乘務員身邊，緊張地說：“我的錢包被人偷了。”乘務員對他身上散發的酒氣很反感，但她還是向他展示了公式化的笑臉，她安慰他說：“先生，您先別著急，再找找看。”她的安慰不但沒有起到應有的效果，反而起到了逆反作用。

劉大力暴跳如雷地說：“你的意思是我賊喊捉賊了唄？”乘務員似乎從他漲紅的臉上，看出事態發展下去的嚴重性，她把聲音努力調整到溫柔的程度，說：“先生，我不是那個意思。”劉大力對司機說：“把車直接給我開到高速派出所，我要挨個檢查，敢偷我的錢，也不打聽一下老子是誰？”司機的眼睛沒有離開前進的方向，他不冷不熱地說：“我們是直達客車，中途不停車，即便你的錢被偷了，也不必擔心。”劉大力的要求沒有得到滿足，他的憤怒自然找不到發泄的渠道，這樣的結果讓走南闖北的他感到有些尷尬。

他忽然看到了車上的麥克風，便一把抓在手里，對乘客們說：“我的錢包被人偷了，小偷就在你們中間，識時務的，痛快地把錢包還我，我就當什么也沒有發生過，如果，有誰還心存僥幸，可別怪我事先沒打過招呼。”

他暗藏殺機的話，讓車上的乘客議論紛紛，有同情他的、有抱怨他的、有恐懼他的，當然，也有無動于衷的。乘客們各種情緒的流露，在劉大力的眼前像幻燈片一樣匆匆閃過，他清醒地意識到：他剛才恐嚇成分十足的話，好像沒有起到恐嚇的作用。

他像導游似的把身體倚在護欄上，這樣有助于固定他搖晃的身體。他掏出手機，撥通了一個號碼，他大聲地說：“王主任，我現在在返程的車上，我的錢包被小偷偷走了。”辦公室王主任在電話勸他說：“大力，你別著急，錢包里有多少錢啊？”劉大力說：“報銷的公款加上我手頭的錢，得有個6000多吧！”王主任說：“沒關系，只要你沒受傷就行，錢的事情好說。”

劉大力在王主任勸慰的話語里得到了溫暖，他說：“你到終點站去，客車還有一個小時就要到站了，讓站內的警察做好抓小偷的準備，抓住偷我錢包的王八蛋，我扒了他的皮作球踢。”

劉大力放下電話，對乘客們說：“我已經吩咐人在終點站布下了天羅地網，就等著客車一進站，警察立馬上車抓人。我奉勸一下偷我錢包的家伙，現在幡然悔悟還來得及，否則讓你生不如死。”他的話音未落，乘客們議論又開始了。

“這回是玩真的了，一會兒該有好戲看了！”

“誰偷了他的錢包趕緊還給人家吧！”

“就是嘛！反正一會兒警察來了，你也拿不走。”

劉大力在人們的議論中看到了希望，他覺得有必要在火上再加一桶油。于是，他又撥通了一個號碼，這次他的語調有些放緩，他說：“是李隊嗎？我是大風公司你劉大哥。”李隊非常客氣地說：“劉大哥你好！有什么指示？”劉大力說：“我去省城出差，在回來的路上，錢包被小偷給偷了。小偷現在還在車上，終點站我已經布控了，我擔心小偷半道狗急跳墻，想求兄弟派輛警車上高速……”

“劉哥，這事擱以前，小菜一碟，可現在不行了，上邊管得太嚴了，出警得有領導批示才行。”

“好辦，我讓老板給你們局長打個招呼。”

劉大力對乘客們趾高氣揚地說：“我剛才給交警大隊長打的電話，一會兒他就會派警車來緊跟咱們的大客車，我看你還能往哪兒逃？”他邊說邊撥通了老板的電話，又重復了一遍他重復了數次的經歷后，他說：“老板，李隊說要你親自給他們局長打個電話，要不他們不好出警。”老板說：“區區5000塊錢，用得著這么興師動眾的嗎？”他放低了聲音說：“老板，這可不是錢的事，是面子啊！”老板沉吟了片刻說：“現在的小偷也太猖狂了，你等我電話吧。”

收好了電話，劉大力覺得有些內急，他邊往廁所走，邊對司機指手畫腳地說：“警車一會兒就到，把方向盤給我把穩了。我認識你們公司的總經理，說不定你會因為今天的出色表現得到一個升遷的機會。”

趁劉大力再次鉆進衛生間的時候，經驗豐富的乘務員對乘客們說：“今天的乘客并不是很多，汽車的前面還有許多空閑的坐位，請后面的乘客都坐到前排來，好嗎？”

乘務員的隨機應變，實際上是給小偷提供一次難得的機會。

工夫不大，劉大力吹著口哨鉆出了衛生間。他出來一看，他的坐位以后的乘客全部都坐到了他的前面，這種變故讓他始料不及，但他還是接受了這個結果。

當他快走到自己座位的時候，他大聲驚呼道：“我的錢包找到了！”所有的乘客不約而同地回過頭來，劉大力高舉起手中的錢包，說：“有人把錢包放到了我的座位上。”乘務員因勢利導地說：“既然這位先生找到了丟失的錢包，現在大家都可以長吁一口氣了。”劉大力又掏出手機，邊撥通電話，邊說：“我說過，錢包找到了，就當什么也沒發生過，我馬上就讓警察收隊。”

回應他的是乘客們如釋重負的嘆氣聲。

王主任非常仗義地給剛下車的劉大力壓驚。劉大力問：“車站的警察兄弟們安排了沒有？可把他們折騰壞了。”王主任端起酒杯，說：“放心吧，我已經都安排好了。”劉大力這才放心地端起了酒杯，酒過三巡，菜過五味，王主任好奇地問：“你的錢包真的像你說的那樣被小偷放回到座位上的嗎？”劉大力苦笑了一下說：“唉！臨上車時，張主任讓我把錢包揣好了，我就把錢包從后褲兜拿出來，放進了夾克衫里兜了。我他媽的喝多了，睡醒之后，把這個細節忘了。為了遮羞，才這么說的。要不我可咋下這個臺呀！”眾人聽后，哄堂大笑。

王主任不失時機地說：“咱們大家為了大力的足智多謀，干一杯！”在大家的歡聲笑語中，所有的酒杯都擠到劉大力的面前，他深有感觸地說：“酒精真他媽的害人啊！”

兩天后，張主任推開了李經理辦公室的房門，他饒有興趣地問：“經理，看到網上瘋傳的視頻了嗎？大力這下可出名了。”李經理說：“我沒注意，大力怎么了？”張主任邊操作電腦，邊說：“一看你就明白了。”張主任輕車熟路地找到了那段標題是為“醉漢仗膽悍然挑戰社會公德，幕后推手公然調動國家機器。”的視頻。

張經理看了一段視頻，劉大力在車上拙劣的表現讓他如坐針氈。李經理果斷地說：“快到財務處把那天請他的飯條子抽出來，如果有人追問下來，就說是你自己掏錢包請他的。記住，要做得不留任何痕跡！”張主任僵硬地問：“不就是一頓飯嗎？有那么嚴重嗎？”李經理閉上眼睛說：“你知道現在哪頓飯有地雷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