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見過「夢想」

◎ 李筱懿

我曾見過「夢想」

◎ 李筱懿

2015年，從年初開始大約有五個月時間，我都在參與一檔綜藝節目的拍攝，在那段日子里，我認識了化妝師Lucy。

她皮膚白得亮眼，并且勤奮得無處不在。化妝師們通常都有分工，如果負責早起化妝，當天就不再跟妝和補妝，但她不同。我經常早晨被她化妝，下午看到她出現在片場跟妝，晚上她又笑瞇瞇地到房間里幫我試第二天的服裝。尤其讓我欣賞的是，她是個非常得體的姑娘，話不多，不八卦，工作爽利。預熱了一個月，我們逐漸交流起來。

一天早晨，她照例五點半來到我房間化妝。打開一塵不染的粉紅色化妝箱，里面整整齊齊的碼著各種色號的粉餅、散粉、眼影、腮紅、口紅，化妝刷林立，還有吊著Hello Kitty掛墜的睫毛夾，每一件都干凈整潔。我們開始妝前打底。

“老師，以后織布面膜要躺著貼。”她小聲提醒我。我吃驚于她怎么知道我習慣早上一邊貼面膜一邊工作，她嫻熟地邊化妝邊說：“您的皮膚含水量充分，但線條有點向下走，說明有不良習慣。織布面膜不要站著貼，地心引力向下拉，時間久了面部輪廓會下垂。好在您的情況很輕微，來得及糾正。”

從此我養成躺著貼面膜的習慣，效果來得快而且令人驚喜。

我和Lucy成為了親近的朋友，她告訴我很多護膚與彩妝的專業知識，教我畫高難度的內眼線。有一天早晨，為了減輕她的工作量也為了炫技，我自己化完妝，得意地問她：“怎么樣？和你化的有什么區別？”她端詳了一會兒，呲牙笑起來：“您知道嗎，改一個看上去不錯而實際上很爛的妝比重新化一個費事得多，我和您最大的不同是精細度和專業性。”

她擺好裝備，開始修理我的臉。“我原來在紐約學法律，因為喜歡并且夢想成為化妝師，所以轉到化妝設計學院，回國后準備開工作室。但是我覺得自己經驗不夠，就接了各種單子鍛煉，綜藝節目、劇組、宴會等什么都接。我到這里是因為這檔節目的導師是化妝界的大神，我想觀摩偷師。所以，就像我寫不出您的文章一樣，您也不可能在兩個月的時間里化出我研究了兩年的妝。您之所以這么自信，是覺得別人的工作太簡單，而世界上沒有簡單的工作，只有外行的誤解。”

她利落地在我臉上涂涂刷刷：“今天外景多，您知道風力五級以上要用超強定型發膠嗎？您知道哪個牌子的發膠能把頭發定得七級風都吹不散嗎？”我確實不知道。

我看著鏡子里自己的妝被改得說不出哪里更好，卻越來越順眼，默默佩服這個厲害的人。她一下看穿了我表面的尊重和心底的輕慢，毫不留情地直接戳穿。她讓我更加清楚，任何看上去簡單的小技巧實際上都是精心鉆研出的大學問，從而讓我對專業心懷更多尊敬。

從此我更加關注Lucy。這是個家境與家教都非常好的姑娘，父母有能力滿足她的愿望，可是為了化妝師的夢想，她寧愿拿每天180塊錢的最低助理工資做全工種積累經驗。她對我說過最多的是“夢想”——一個我本來覺得挺可笑的詞，而她讓我覺得不是“夢想”可笑，是一些可笑的行為把“夢想”的門檻拉低成了“夢幻”，而那些夢幻總是漂浮在生活的海面。

（摘自《先謀生，再謀愛》天津人民出版社 圖/插畫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