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愛的阿綠

文/張留留

童話花園

親愛的阿綠

文/張留留

一封很重要的信被弄丟了，用它自己的話說是“我把人丟了”，于是它開始一項壯舉——自己送自己！

1

阿花離開家鄉，到爸爸打工的城市來上學已經很久了。她非常想念家鄉的又香又嫩的玉米、扁圓扁圓的紫茄子，還有冬天滿山遍野的大雪。當然她最想念的還是好朋友阿綠。她想給她寫信，于是攤開信紙寫下“親愛的阿綠：……”

她寫了一張信紙又一張信紙，總覺得寫不夠。她把好不容易寫完的信疊好塞進信封里時，太厚的信紙竟然把信封撐爆了，而且無論哪個信封也裝不下阿花的信。

阿花將信看了一遍又一遍，指望能刪去點兒什么。可越看越是搖頭，不要說刪了，這么厚的信，心里話還沒說完呢。

怎么辦呢?阿花呆呆地想著，最后，她有了一個主意。

她把寫好的信紙收起來，在信封里放了一顆小小的種子，把信封好。

“阿綠會知道我想說什么的。”阿花想。

現在，那封包著一粒小小種子的信到了郵遞員手里。

信落到一大堆信上面，很快被隨后掉下來的信掩埋。郵袋里很黑很靜，信與信相互摩擦著，發出沙沙聲，那是它們在打招呼。這里的信真多啊，它們分別要飛向很多地方，有去擁有金黃沙灘的海邊，有去擁有很多大樹和動物的森林，也有去人煙稀少的戈壁、高可萬丈的大山以及冰天雪地的北極。它們輕輕笑著，憧憬著自己即將去的地方，想象著即將拆開自己的那些擁有微笑面孔的人們。

這將是一次舒適安全的旅行。阿花的信在黑暗里想。雖然有很多信想爬到郵袋口，想最后看一眼出發的地方，這封信卻寧愿舒舒服服地躺著。它刻意保持手腳攤開，避免留下皺褶。它希望自己能干干凈凈體體面面平平整整地到達收信人阿綠的面前。當然，如果不是發生意外的話，這封信將會如它所想的那樣，體面干凈地躺在收信人面前，并且被一雙干凈的小手撕開。

袋子里的信不斷聽到行人跟郵遞員打招呼的聲音。他是個討人喜歡的中年人，大家都喜歡請他喝上兩杯。

“那好吧，不過，就一杯……”郵遞員很是為難。

就在他們推杯換盞之時，來了一只狗。這是只愛琢磨的狗，它對綠色的鼓鼓囊囊的郵包產生了濃厚興趣。會不會有人把壓扁的牛排、骨頭放到信里呀?聽說有人為了節省車費，都把自己壓扁了放在信里呢……

趁人不注意，這條狗鉆進郵包，滿懷希望地聞著一個個信封。信封們嚇得擠成一團，彼此挨得緊緊的，狗費了好一番力氣才把它們分開。狗一開始動靜很小，干得十分小心。但在聞了一會兒還無收獲后，它就不耐煩了，開始在信堆里亂刨，將沒有價值的信拋出郵包。

就在狗銜起一封信時，突然聽到郵遞員大聲的呵斥。狗沒來得及把信放下就一躍而出，并且扭頭朝外躥去，可是，它的尾巴上還是狠狠挨了一棍。狗忍痛一口氣跑出一千多米，來到一塊亂草叢生的河灘上。它吐出舌頭，大口地喘著氣。我們故事的主人公——信，就從狗嘴里跌落下來，落在草叢中，失去了知覺。

2

信醒來時，仍覺得被狗牙咬的地方隱隱作痛，它哎喲哎喲地叫著，驚動了一只正在唱歌的青蛙。

“你是誰?”青蛙盤踞在一張荷葉上問。

“一封信。”

“你為什么在這兒?”

“我把人丟了。”信說話有些底氣不足，一字字地慢慢道，“我恐怕只能回郵局了，回郵筒也行，那是個跟你顏色差不多的大郵筒。”

“回郵筒?不，不，這聽起來是個很沒創意的主意。”青蛙將鼓眼睛轉得飛快，“你完全可以自己把自己送過去!一封自己找到收信人的信，這將是何等創舉!你會感動全世界的!”

“可我不知道我要去哪兒……”信不無慚愧地說。作為一封信，它沒上過學，沒念過書，所以相應的，不認識字。

“我認識呀!”青蛙叫得呱呱響，“問我呀！讓我來看!”青蛙湊近信，借著月光，大聲念道：“末——莊——阿——綠——收!末莊離這里很近，游過這條河，再穿過一座森林，再經過一塊草地。來……我馱你過河!”

信伏在青蛙身上過河了。黑黝黝的河水離它很近，清清楚楚映出它的影子。沒睡覺的小魚追逐著它的影子，開玩笑地咬著那個倒映在水里扁扁的白白的信封。信緊緊摟著青蛙的脖子，生怕從青蛙又滑又濕的身上掉到水里。

突然，一條大魚躍了起來，沖著信張開它圓圓的嘴巴。信嚇得松開青蛙的脖子，掉進了河里，被風吹得直打轉。

“救命、救命!”

在魚兒們齊心協力的幫助下，信重新回到青蛙身上，濕漉漉地搭在青蛙背上，看上去一副垂頭喪氣的樣子。

“別忘了，末莊阿綠!”青蛙游到對岸，將信放下來，最后叮囑它。

告別了青蛙，信獨自上路了。不知走了多久，它在蘑菇下躲過雨，在閃著星星的天幕下睡過覺，也在田鼠窩里棲過身。潔白的信封已經變成灰色，挺括的外皮開始發軟，信封上的字跡也變得模糊不清。“快些，快些!”它不斷提醒自己，那邊的收信人已經很著急了。

但它的身體變得很不好，肚子老是不舒服，像有什么硬邦邦的東西頂著。可它還是堅持走著。終于，它到了旅途的盡頭，離末莊只有一天的路了。信實在撐不住，于是躺下來休息。為了避免讓風吹走，同時讓自己平整些，它刻意躺在一塊石頭下，并且很快睡著了。

這時，來了一只大搖大擺的公兔子。它的太太快要生小寶寶了，它專門出來找些柔軟的碎布或是青草，好迎接未來的寶寶。它看到又黑又皺的信時，起初并沒打算撿它。在轉了幾圈毫無收獲后，它伸出爪子，想把信從石頭下抽出來。

在夢中被驚醒的信不知發生何事，它死死地抱住石頭，抗拒著來自兔子的拉扯。

“喲，這破布像生根似的。”兔子自言自語著，加大了力氣。它的力氣還是很輕易就解除了信的武裝，又把信隨手扔進身后背的竹簍——那里面空蕩蕩的，無疑，它是兔子的第一份收獲，信再次摔暈了過去，

兔子在干完這事后，覺得又困又累，于是也躺下來休息。它把信團成個球，壓在肚子底下。

3

等信醒來時，它覺得很不舒服：眼睛下面是肚子，腳后跟鉤著脖子，左手扭在背后，右手卻在腰上繞了一圈，兩條腿從胳膊下穿過……這個姿勢，別提有多別扭了。信費盡力氣，才把雙手和雙腳解放出來，但它的脖子和腦袋，依舊倔強地扭著。

它用手加腳，使勁推上面那個又肥又厚毛茸茸的肚子，可聽憑信使盡吃奶的力氣，肚子一動也不動。最后信只好把胳膊折成一個尖銳又堅硬的角，用胳膊肘對準肚子扎過去。角一下軟了，不過兔子也醒了。

兔子最終被驚醒了。“誰?什么?”它揉著紅眼睛，大驚小怪地說，“原來是塊會咬人的破布!”

“我不是什么破布，我是一封信，一封有人急切盼望著的信!”信生氣地說。

“對不起，你這個形象，我以為你是塊破布呢。”

“我不是沒人要的破布，我是有人等著要的信!”信再次重申。

“你看，我太太快要當媽媽了，要把窩弄得軟些、舒服些，好迎接寶寶出來。看到你，我以為是一大塊破布呢。”公兔子不無失望地說。

信看看自己，又黑又皺，怪不得人家把自己當破布頭呢。“那我送你去末莊吧，那地兒俺常去。”兔子說。末莊的確有個阿綠，但卻是個胡子花白的老爺爺。

看到他，信的心都涼了。不過，也許老爺爺還有個叫“阿綠”的孫女和外孫女……

老爺爺都堅決地搖頭否定了。

“可這信真是寫給你的啊!你看，‘末莊阿綠收’!”信焦急地指著身上的字。

老爺爺將老花鏡揩了又揩，上下端詳著，他咧開沒牙的嘴笑了：“這哪是什么‘末莊’啊，這是‘未莊’啊，你走錯路啦。”

“那‘未莊’在哪兒啊?”信顧不上埋怨粗心的青蛙，它急切地問。

“翻過那座大山，再穿過一大片海……”聽到這些，信險些再次暈過去。它的肚子里真的像有很多小手在抓撓，看來信里的東西已經忍耐不住了，它們想出來呢。的確，在路上耽擱太久了。收信人要等急了呢。想到這個，信都要哭出來了——要不是擔心把信里東西打濕，它真的要哭了。

“別著急，讓我兒子送你去吧。”老爺爺說著沖天上喊道，“阿健!阿健!”

信和兔子不解其意，它們呆呆地盯著屋門口，不料一股強勁的風從天而降，一只雄鷹盤旋而下，兔子喊一聲“不好”，瞬間就逃得無影無蹤，連“再見”都沒來得及說。

原來老爺爺養了只跟兒子一樣寶貝的雄鷹，它就叫“阿健”。

阿健可是個冷峻的家伙，一路上，不論信如何跟它搭話，它都冷冷地回一句：“請勿與司機隨意交談。”隨后一言不發。信只好閉了嘴。

阿健飛上那么高的天空，信嚇得不敢睜眼，它聽到呼呼的風聲把自己吹得啪啦啪啦響，真擔心自己會散架子。“如果這次能安全到達，我再也不聽青蛙的話，自己送自己了，一定老老實實待在郵包里，一定!”但可惜，一封信只有一次旅行的機會。

信終于到達目的地，找到了收信人阿綠。可是，信都已經快脹成個圓柱了。“不行啦，不得了啦，肚子要裂開啦……”信呻吟道。一雙小手撕掉了封口，信舒服地喘了口氣。

4

從里面掉出來的，不是小小的種子，而是兩片連在一起的綠葉。原來種子一路浸透了水，已經發芽了。

咦，怎么除了發芽的種子外，信里什么都沒有?莫非秘密在信封上?阿綠把信封曬干了，擦干凈，看了又看，仍然只有“未莊阿綠收”幾個字。她只好把信小心翼翼地夾在書里——因為那是好朋友寫給她的唯一有字的東西。

這粒發芽的種子到底是什么呢?阿綠細心地挖了個坑，把發芽的種子埋了進去，很小心地讓那個綠色的小芽露在外面。

她每天施肥澆水，到了秋天，小苗長高了，開花了，結了一樹晶瑩亮眼的紅豆豆。啊!阿綠想起來了，想起一首“紅豆生南國”的古詩。阿綠忽然明白，原來阿花是在想念自己了!阿綠笑了。信也笑了。阿綠摘下紅豆，包在包裹里，寄給了遠方的阿花。

信從此以后就一直安安靜靜靜地躺在阿綠的書頁里，一直到阿綠和阿花都很老了，它還躺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