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桂靈司徒尚紀
(1.中共廣東省委黨校 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研究所,廣州 510053;2.中山大學 地理科學與規劃學院,廣州 510275)
名城廣佛絲織業歷史發展及其在海上絲路中的地位
◎許桂靈1司徒尚紀2
(1.中共廣東省委黨校 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研究所,廣州 510053;2.中山大學 地理科學與規劃學院,廣州 510275)
在廣東蠶絲生產的自然、人文社會和生態技術條件的基礎上,指出珠三角人民首創桑基魚塘土地利用方式,它產生巨大經濟效益和良好的生態效益,有力地保障了珠三角蠶桑業的發展,為絲織業的振興提供強大的物質基礎,并使珠三角成為我國最大的絲織業基地。但到明中葉以后,隨著珠三角商品經濟的興起,澳門作為一個外貿港出現,海上貿易的繁榮,極大地促進名城廣州、佛山絲織業發展到歷史鼎盛時期,并形成絲綢生產專業化、集中化格局,通過澳門港與海外發生興旺絲綢貿易,廣佛同為我國海上絲路產銷樞紐和大港,為我國海上絲路發展和繁榮,做出積極貢獻。在當今背景下,應充分發掘、弘揚廣佛絲織業優良傳統,利用好這筆歷史文化資源,為“一帶一路”建設服務。
名城廣佛;絲織業;歷史發展;海上絲路;地位
廣東絲織業生產歷史悠久,技術精湛,產品質量上乘,蜚聲海內外,是海上絲路主要商品之一。廣東尤其是廣州和佛山地區的條件遠優于其他省區,故能成為全國絲織業最負盛名地區之一,為我國海上絲路發展和繁榮做出重要貢獻。
(一)蠶桑生產優越自然條件
蠶桑生產對自然條件有嚴格要求,尤其是良好的氣候條件不可或缺。廣東常年氣溫在10℃以上,是作物生長最低要求;≥10℃年積溫在6500℃,無霜期320天,大部分作物可以一年二熟或三熟并安全過冬;年降水量1200毫米以上,也可滿足作物生長需要。廣東廣泛分布的磚紅壤、赤紅壤、紅壤、石灰土、紫色土、水稻土等都適合桑樹栽培,故自古以來,嶺南人就深刻認識這些自些條件與資源的特征,從事蠶桑生產。三國時,廣州一帶“高則桑土,下則沃衍”。[1]唐代,南海地區“壤土饒沃,田稻再熟,蠶桑五收”,[2]達到較高生產水平,以后更有增無減。
(二)蠶桑生產的人文社會條件
蠶桑商品生產,必須依靠市場,按照價值規律投入、產出和營銷,這就涉及蠶桑生產政策。廣東尤其是廣州歷史上一直對外開放,從不閉關,保持良好對外關系。加之瀕臨南海,擁有漫長海岸線和眾多優良港灣,以及廣闊陸向和海向腹地,絲綢得以借助海上絲路,周流全世界。這反過來又極大地刺激了蠶桑種植和絲織業發展,故市場的作用力是廣東絲織業發展最強大的動因。這個市場,不但有遍布海上絲路沿線的國際市場,更有國內,尤其是當地市場。自宋代以來,廣東市場不斷增加,如宋代在廣州附近就有18個圩鎮,[3]元代無明確數字,但到明代嘉靖年間珠三角16縣就有圩市175個,[4]其中順德有36個,東莞29個,南海、新會各25個,四縣共115個,[5]占珠三角圩市的66%。這些市場明顯地分布在省佛周圍,形成圩市密集區域,到清康乾隆年間,圩市增加到570個,[3]較之前增加了12.6倍。這其中不少是專業性市場,以蠶、桑、絲、魚專業圩為主。如南海縣道光十五年(1835)17個專業圩市中,有12個桑市和絲市。在桑基魚塘最集中的順德,“縣屬各鄉,均有桑市,不能悉數”。[6]清末僅蠶、桑市就達48個,[6]充分顯示順德蠶桑業之盛。蠶桑商品經濟活力,極大地促進蠶桑種植面積的擴大。
明中葉以降,廣州幾乎壟斷全國外貿,澳門又作為一個國際貿易港崛起,大量生絲通過澳門進入國際市場。15世紀地理大發現以后,海洋時代到來,從澳門出發的多條航線開通,使東西方世界聯成一個整體,海上貿易呈現出國際性格局,從而大大刺激三角洲蠶桑業發展。
(三)蠶桑生產的生態技術條件
在明代圍墾低地、防治水患過程中,珠三角人民創造了挖深為塘、覆土為基這種基塘結合的作物利用方式,包括桑基、蔗基和果基等作物組合方式。其中桑基魚塘能把栽桑、養蠶、養魚三者有機地結合起來,充分利用它們之間的物質和能量循環,構成一個特殊的人工生態系統,在三角洲地理條件下取得最佳的經濟效益、社會效益和生態效益。故它一旦形成,不僅取得三角洲土地利用的主導地位,而且蠶桑業一些難題也得以化解。中國第一家機器繅絲廠創始人陳啟沅在《蠶桑譜·蠶桑總論》中指出:“且蠶桑之物,略無棄材。蠶食剩之桑,可以養魚。蠶疴之屎,可以作糞土,固可以培桑,并可以培禾、蔬菜雜糧,無不適用,更可以作風藥。已結之繭,退去蠶殼,化成無足之蟲,曰蠶夢,若不留作種,煨而食之,味香而美,可作上品之菜。偶有變壞之蟲,亦可飼魚、養畜。更有劣等者,曰僵蠶,可作祛風藥。即繅絲之水,均可作糞土以耕植。”這種無廢料的生態生產方式,為桑基魚塘注入無限生機和活力。基高塘低,圍基設竇閘控制圍內水量蓄泄,既不怕澇也不受旱,雨水多流進塘,干旱從塘汲水,桑基也不受旱。廣東雖多暴雨,但塘基上常年生長作物,也可以防止水土流失。另外,在基上搭起瓜棚,保持水面清涼,即使盛夏季節水溫也不高,適宜魚類生長。還有,基塘使用有機肥,即使現代也少施化肥和農藥,維持生態平衡。
(一)珠三角桑基魚塘勃興
桑基魚塘形成以后,很快顯示出它是一種先進生產力,迅速占領珠三角土地,它所生產物質財富,為廣佛絲織業崛起提供強大物質基礎。
廣東雖自漢代開始,在海南島北部、西江中游德慶、粵北連州地區和廣州附近,已有“采桑養蠶”“桑蠶織績”等生產活動,但起伏不定,產量有限。到了明代,朝廷下令:“有四五畝到十畝者,栽植桑樹、木棉各半畝,十畝以上者倍之。”[2]廣東蠶桑生產得到恢復和發展,不僅在佛山地區之順德、南海、三水,以及中山、新會、番禺等地有較大發展,而且擴展到東江之東莞、增城,北江之清遠等地。這些蠶桑和絲織生產,多屬自然經濟范圍,產量有限,僅有少數產品走出國門,作為交換或饋贈之用。明中葉以后,獨留廣州一處對外通商,加之桑基魚塘興起,珠三角成為廣東也是國內最大一個蠶桑生產基地。據原佛山地區編《珠江三角洲農業志》(三)統計,明萬歷九年(1581),珠三角南海、順德、番禺、新會、三水、高明、新安(今深圳)、東莞等縣課稅魚塘約16萬畝,約合基塘40萬畝,其中南海、順德各10萬畝,成為最早的基塘農業地區。乾隆二十二年(1757)到鴉片戰爭前夕,廣州成為全國唯一一處對外通商口岸,大批外商抵達廣東購買生絲。厚利所在,迅速使桑基魚塘取代果基魚塘,一部分稻田也改為桑基魚塘。光緒《九江儒林鄉志·經政略》指出,南海九江、順德龍山、龍江(兩龍原屬南海)等“境內有桑塘無稻田”,“民多改業桑魚,樹藝之夫百不得一”,成為純粹的桑基魚塘之鄉。
(二)珠三角桑基魚塘經濟效益
據《珠江三角洲農業志》(三)統計,清末珠三角以桑基魚塘為主的基塘農業區已達100萬畝。到1925年廣東蠶桑全盛時,全省生絲產量約占全國的1/3,主要集中在珠三角地區,總面積約150萬畝,其中基塘面積約100萬畝,魚塘面積約43萬畝。基面有一半種蔗,1/3種桑,其余種果、菜、花卉等。珠三角基塘面積不及廣東全省面積的1/10,卻生產全省一半塘魚、七成蠶絲、一成半蔗糖,成為生產專業化程度最高,經濟總量最大,物質文明程度最高的地區。張琳《龍江竹枝詞》勾畫了蠶鄉一派繁忙勞動情景和豐收喜悅。其詞曰:“剝繭茅寮傍水邊,柔桑墻外綠含煙。魚蠶畢竟收成好,十畝基塘勝種田。”基塘終年可以生產,時間安排合理,農活有輕有重,老弱婦孺都可參與生產,故勞動力資源得到充分利用,沒有一寸荒廢土地,沒有一段閑置季節,以有限土地養活更多的人口。屈大均《廣東新語·蟲語》指出:“計一婦之力,歲可得絲四十余斤……計地一畝,月可得葉五百斤,蠶食之得絲四斤。家有十畝之地,以桑以蠶,亦可充八口之食矣。”道光《龍江鄉志》:“順德地方足食有方……皆仰人家之種桑、養蠶、養豬和養魚……魚、豬、蠶、桑四者齊養。”又由于蠶絲加工需要大批勞動力,可充分吸收當地人工作。據悉,僅繅絲一項,順德每年可供10萬女工就業。所以在桑基魚塘地區,絕少失業現象,男耕女織,家庭和睦,社會和諧,人們安居樂業,各得其所,一派太平富足景象。這樣,桑基魚塘這種資源利用組合方式,既有豐厚的經濟收入、維持良好生態平衡,也保持社會相對穩定,是一項世界罕有的土地利用方式,乃珠三角人民對人類文明一項重大貢獻。
(一)興盛背景
基于上述珠三角強大的蠶桑業專業化、商品化生產,按照生產地接近加工和消費地的傳統生產布局原則,珠三角成為絲織業的主要基地。當然,珠三角絲織業也依靠廣東發達水陸交通,從江南四川輸入部分原材料,建立起自有的絲織生產體系。這些加工廠主要分布在珠三角重要城鎮,包括廣州、佛山、順德大良、南海西樵、三水西南、中山石岐等,其中佛山作為一座絲織之城,名重一時達400多年。
明中葉以后崛起的“佛山一鎮,為天下之重鎮,工藝之目,咸萃于此”。[7]清初“四方商貿之至粵者,率以是(佛山)為歸。……橈楫交擊,爭沸喧騰,聲越四五里,有為郡會(廣州)之所不及者”。[8]同時,佛山又是“天下四大聚”之一,即“北則京師,南則佛山,東則蘇州,西則漢口”。[9]明清時全國還有四大鎮,即河南朱仙鎮、江西景德鎮、廣東佛山鎮和湖北漢口鎮。廣(州)佛(山)陳(村)(石)龍一起又組成廣東四大鎮,佛山是廣州外港,一內一外,相輔相成。各省運來貨物必先集中于佛山,再由行商轉購或出口,各省所需中外貨品也在佛山采辦。志稱:“西北各江貨物聚于佛山者,多有販回省賣與外洋者。”[8]故佛山又是一個巨大的商品發散中心,在全國商業網絡中居重要地位。除珠江流域商賈以外,“秦晉楚豫巴蜀之販客,絡繹偕來”。[10]清代佛山有除東北之外18省會館,還有外國商館。佛山籍商人也散布在全國各大商埠和海外,佛山、廣州一起組成以兩大城市為中心,連接珠江流域,東南數省乃至海外的巨大商業網絡。這不僅是廣州、佛山絲織業賴以興盛的背景,也是它們走向海上絲路的必要條件。
(二)絲織業興盛景觀
從明中葉到鴉片戰爭前夕,為佛山經濟黃金時代,號為“嶺南巨鎮”,甚至有“中國伯明翰”之稱。[11]據諸史資料,佛山歷史上手工業各行業不下50個,手工業人口占全市人口的90%。其中冶鐵、陶瓷和紡織又為手工業三大主要行業。其中紡織業在南宋已經興起,至明中葉,獲得長足發展,其規模大,從業人數多。曾有外國人記載1833年佛山鎮“從事織造各種布匹的工人共約五萬人……分別在大約二千五百家織布工場做工,每一工場平均二十人”。[7]此前,據乾隆三十九年(1774)《梁氏家譜》記載,佛山豬仔市圩幾乎每日清晨均有“織機工人囤聚數百人”,后又“聚至數千人”人待雇傭。[12]清代,佛山鎮的紡織業分工很細,并相應設立各行會館,包括絹織物業2家,衣料和衣服業6家,紐扣業4家,鞋襪帽制造業8家,染色染料業3家,共32家,另有行會會館或堂12家。[12]佛山這些絲織工場、會館多集中分布在南部的岳廟、社亭和仙涌三鋪。康熙年間發跡的絲織大戶任偉、任應兄弟所建“任映坊”就在岳廟鋪的樂家里。上述乾隆年間每日清晨有成百上千工人等候雇傭的豬仔市圩就在社亭鋪藥王廟前。這個社亭鋪的舒步大街、梨巷內有很多機房,如鄧堯號、陳恒號等都是大型工場,鋪內還有帽綾行的東家和兩家會館興仁堂。仙涌鋪的經堂古寺和仙涌街一帶,也是機房集中之地。此外,佛山鎮周邊南海縣鄉村機房也很多,有李村機、疊滘機、大瀝機等。[12]這些鄉村機房規模小,成品多由中介人集中,再轉投入市場,這些人被稱為“纜頭”。佛山近郊每鄉都有二、三個纜頭,蟲雷崗鄉、石啃鄉纜頭最有名,這些鄉村自然也是機織之鄉。[12]到民國初,廣東蠶絲業達鼎盛時期,1922年全省桑蠶絲產量達8278噸,創廣東歷史紀錄,絲織品產量2240萬米(此記錄至1973年才被打破)。其中最發達的首推南海縣西樵、民樂兩鎮,全盛時有織機1.2萬多臺,占當時全省織機總數的1/3。1925年,南海縣有絲廠26家,繭市11家,蠶種市4家,絲市6家。
絲織業最著名的是順德縣。據統計,1925年,全縣桑地總面積達66.5萬畝,占全縣總耕地面積70%,年產桑86.45萬噸,產繭3.63萬噸,飼養蠶種88.37萬張,平均畝產桑1.33噸,繭54.6公斤。順德擁有全省最大的繭市和最多的繭棧,以此成為當時廣東金融中心。史料記載:“廣州市之銀業多操縱在順德人手中,掌握全省經濟之權,換言之,順德即廣東銀行。”順德容奇為中國南方絲業的中樞,各地蠶繭80%集中在容奇繭市交易。此外,大良、勒流、樂從、龍江、陳村和龍山也是繭市交易場所。全縣共有絲廠135家,繭市21家,絲市10家,繭棧184間,蠶種市24家和繭殼市1家。世紀20年代,順德生絲輸出量占全省80%以上,[2]是廣東乃至全國生絲第一縣。為適應近代化生產需要,不少女工相約獨身,形成一個巨大“自梳女”群體。據粗略統計,從1881年—1911年,順德140多家機器繅絲廠,累計約有8萬女工工作過,[13]其中大部分是“自梳女”。這個特殊社會群體出現,反映順德絲織業之盛,這是其他地區無法比擬的。
在佛山、南海、順德之外,廣州也是一個巨大絲織中心城市。絲織機行是雍正年間創立的,據說從杭州請來師傅傳授技術,發展全盛時期約有機織工3萬—4萬人。[14]絲織廠分布在上下西關、下九甫一帶。所產紗緞“甲于天下”,其精美程度“金陵、蘇、杭皆不及”。[15]
珠三角絲織產業,不只產量大,花式品種也很多。明嘉靖《廣州府志》載“粵紗之質密而勻,其色鮮華,光輝,滑澤”,“故廣紗甲于天下,緞次之”。嘉靖九年(1530)粵中絲織業在原來18行分工生產基礎上,又增至24行。據嘉靖《廣東通志》載,順德的龍山岡背已經生產出著名的絲織品——象眼綢“王階”“柳葉”和“線綢”等作為廣東的貢品,“牛郎綢”“五絲”“三絲緞”“花綾”“帽綾”“官紗”等都負盛名,遠銷海內外。屈大均《廣東新語·貨語》載:“廣之線紗與牛郎綢、五絲、八絲、方緞、光緞,皆為嶺外、京華、東西兩洋所重。”“五絲八絲廣緞好,銀錢堆滿十三行”。廣州生產絲織品分五個品別。一為“蟒袍行”,又名“朝蟒”,屬絲織業中最老一行,成品有龍、鳳、虎等圖案,專貢朝廷為文武百官官服用;二為“十人行”,“八絲緞”即屬此行;三是十二行,系“八行”加“三絲”為名,此行除會“八行”技術,還必須會“三絲”技術;四為“金彩”行;五是“廣紗行”。到清道光年間,南海民樂出現曬薯莨等個體手工業生產。道光二十四年(1844)西樵林村程家的絲織生產,通過改革標梭平紋織機,逐步演變成12片綜的小提花機和啤駕機,大大提高生產效率。廣州絲織業有更大發展,絲織工人達4萬—5萬人。19世紀時,繅絲業推動了絲織業和曬莨業振興。佛山已有織綢大機房20多家,小機房六七十家,工人2000余人。設行會組織“興紅堂”,生產“金銀緞”“八絲緞”“光漢府緞”“光貢緞”等頗具盛名的絲織品,遠銷海內外。其用途多作錦袍、官服、壽袍、富家用的殮服、圍屏、錦幛等。到民國初年,新產品“香云紗”崛起,是一項具有劃時代意義和深遠歷史影響的絲織品。此后,佛山、順德、廣州相繼開辟“香云紗”生產。南海民樂各地絲織生產更具特色,如程家織紗,潘家織羅,葆美織綾,云滘,莘涌織綢,華夏,塱心織縐紗,吉贊織孟買綢等。當地居民絕大多數從事絲織業,務農者寥寥。佛山絲織品生產劃分黑貨行、洋貨行、雜色行、牛郎綢等18行,產品花式品種更為豐富多彩,佛山為名副其實絲紡城。而廣州作為省城,又是絲綢經銷最大港市,各種利益和矛盾在所難免,為此,于雍正元年(1723)成立錦綸會館,成為絲綢行業春秋祭祀和同行業相聚之所,實際上反映了廣東絲綢行業和內外貿易興盛,顯示廣東絲綢業發展達到一個時代高峰。
我國對外經濟文化往來,雖有海陸絲路兩途,但比較而言,海上絲路具有運量大,成本低,從不中斷等優勢,故能長盛不衰達2000多年。而廣州、佛山作為廣東絲織業核心和最大生產、銷售基地,其在這條絲路上歷史地位,也是崇高和不可動搖,稱譽于整個海上絲路史冊。
(一)廣州港產銷大港興起
廣東海上絲綢貿易,主要是指廣州、佛山地區絲綢貿易。秦漢時絲綢還是嶺南稀缺物品,中原和巴蜀絲織品開始流入廣東,一部分為當地權貴消費,相當一部分轉銷至海外,揭開了海上絲路序幕。魏晉南北朝時,廣州成為海上絲路始發港,廣東與東南亞、印度洋發生貿易往來,大秦商人從波斯灣航海到廣州,購買中國絲綢。東晉法顯去印度求法,在獅子國(斯里蘭卡)見當地人用中國生產白絹扇供奉佛像。隋煬帝大業三年(607)派遣常駿、王君政從潮州出發,出使赤土國(今馬來西亞吉打),攜帶絲綢5000段賜給赤土國王。唐代開元年間,廣州開始向朝廷進貢絲布,唐順宗永貞元年(805),南海進獻紡織奇女盧媚娘于朝廷,受到嘉許。唐末黃巢農民軍攻克廣州,大規模屠殺外商,放肆砍伐廣州附近桑樹,造成廣州絲綢業停頓,阿拉伯絲綢市場脫銷。自張九齡重新開鑿大庾嶺道以后,南北和中外貿易極盛一時,內地絲綢大量涌入廣州,為絲綢海上貿易提供充足貨源。自唐代“廣州通海夷道”開通,廣州成為起點和世界大港以后,外舶云集廣州珠江河面。釋慧超見波斯商人“亦泛舶漢地,直至廣州,取綾絹絲棉之類”。[16]波斯商人從廣州販去絲綢,除本國消費,還轉運到其他國家和地區。唐末,廣州經歷黃巢之亂后得到恢復,外商重來,阿拉伯地理學家伊本·胡爾達茲比赫稱“漢府(廣州)是中國最大港口”,“由此東方海洋,可以從中國輸入絲綢、寶劍、花緞”。[17]廣州成為輸出絲綢主要口岸。宋代以海立國,注重發展海洋經濟,在廣州設市舶司,管理海外貿易,廣州是宋代絲綢出口主要集散地。廣東與江浙、湖南、四川、河南、山東等地,主要開展番貨—絲綢貿易。廣東對外海上貿易,金銀綢緞是主要對象,屢見于宋代文獻中。如宋太宗太平興國七年(982)越南黎氏政權進奉絹一萬匹給宋朝廷,但這些絹不是越南所產,而是使者在廣州購買的,“先累進赴闕進奉,系是廣州解發”。[18]宋時廣州蕃坊居住很多大食國(阿拉伯)人,他們經商運回去的很多是絲綢。據趙汝適《諸蕃志》所記,廣東外銷東南亞諸國商品,屬絲綢類的有絹、緞、錦、綾及其制品約20種。只是宋元交替之際,元軍焚毀廣州城,廣州絲綢貿易一落千丈。直到社會安定以后,廣東外銷東南亞、印度、西亞、東非絲綢約數十種,除了廣州,粵東柘林、潮州、溽州(陽江海陵島)等中小型港口也加入出口業務。
明初,廣州絲綢貿易仍以外省絲綢輸入,經廣州輸出海外為主。到明中葉,海上絲路形成通亞洲、歐洲、美洲之間的新航路,廣州絲綢對外貿易形勢發生重大變化,傳統廣州—東南亞—阿拉伯地區航線漸漸沒落,代之而起的是廣州—澳門—果阿—歐洲航線,廣州—澳門—馬尼拉—拉丁美洲航線和廣州—澳門—日本長崎三條國際航線。一方面珠三角絲綢產量扶搖直上,另一方面歐洲殖民主義者東來,迫切需要打開國際市場,廣州絲綢成為海上貿易主要對象。廣州、佛山在海上絲路地位迅速崛起,充當了出口貿易主要角色,并且通過澳門港實現中西之間的貿易往來。據載葡人“每年從廣州采購經澳門運往海外的絲織品有53000多箱,其中從澳門輸往里斯本的絲貨約5000箱”。[19]萬歷八年至十八年(1580—1590),每年從澳門運往果阿的生絲約3000擔,值銀28萬兩,至崇禎八年(1635)多達6000擔,值銀48萬兩。[2]日本是中國絲綢出口主要市場,也是經葡萄牙人從廣州、澳門運往長崎,最多時可達3000多擔,少時也有1500擔—1600擔。萬歷十八年(1590),一艘開往長峙的葡船就裝白絲500擔—600擔,絲線400擔—500擔,綢緞1700匹—2000匹,此后不斷增加。更有大量白銀從日本流入中國大陸,主要是葡萄牙人和荷蘭人船只經澳門運入。嘉靖四十四年(1565)開辟了馬尼拉到拉丁美洲航線,大批生絲和絲綢又從澳門運往美洲。嘉靖三十七年(1558)以前,每年從廣州經澳門運生馬尼拉的絲貨價值約19萬兩西班牙銀元,以后不斷上升。廣州—菲律賓—拉美之間絲綢貿易十分迅速,1580年—1643年達到鼎盛時期。此外,素有“海上馬車夫”之稱的荷蘭也接踵而至,成立各種公司和商館,爭奪海上霸權,參與廣州對菲律賓、日本的絲綢貿易。
入清以后,英美成為廣州絲綢貿易主要對象。英國在澳門設立東印度公司支行,經營進出口業務。從18世紀后期到鴉片戰爭前夕,每年從廣州運走從1500擔—6338擔生絲,還有不少散商每年也從廣州運走大量絲綢。美國也后來居上,成為僅次于英國的第二大生絲輸入國。乾隆四十九年(1784)美國商船“中國皇后號”首航廣州,運回大批絲綢,獲得巨額利潤。消息傳開,在美國迅速掀起“中國熱”。乾隆十四年至道光十八年(1749—1838)年間,抵廣州洋船共5266艘,其中美國船有1190艘,占22%,故美國也是廣州絲綢貿易一個最大客戶[2]。
(二)佛山絲綢貿易樞紐港地位確立
發生在廣州—澳門之間的絲綢貿易,實際上是通過廣州—佛山—澳門完成的。因為佛山是廣州外港,澳門也是廣州外港,三個港口形成一個“T”字形的外貿空間體系,佛山在其中起到二傳手角色。集散佛山絲綢主要來源于珠三角各縣,特別是乾隆以后,湖絲出口受到限制,廣佛生產絲綢比例上升居首位,成為重要出口對象,廣州、佛山地區躍上一個新臺階。因為珠三角各地絲綢從佛山經澳門轉口海外,直接與世界市場發生聯系,如南海龍山一首《竹枝詞》描述那樣:“呼郎早趁大崗圩,妾理蠶繅已滿車。記問洋船曾到否?近來絲價竟何如。”[20]據《廣東省志·絲綢志》記載:“南海縣所產的生絲,銷路以美、法、英等國為大宗。豐年及洋裝絲生意旺時,每年出口約300余萬斤,歉收遞減。”[2]同書指出:“中華民國成立后,收回關稅權,佛山被劃為二等市,出品關稅比廣州低,于是廣州及珠江三角洲各地需出口的絲綢都運來佛山轉運出口,佛山遂成為廣東省紗綢的重要集散地。”[2]實際上,五口通商以后,外商已轉到上海購貨,廣東絲綢出口轉而依靠當地產品。在這種情形之下,珠江三角洲之南海、順德、佛山等地漸已發展起來的絲綢產品便沿珠江水網和陸路匯聚于廣州出海了。但從整個歷史過程觀察,佛山作為海上絲路一個樞紐港地位,仍在多方面表現出來。
其一,康熙二十三年(1684),廣東開海貿易,全省設7個總關口,下已有60多個小關口。據《粵海關志·口岸一》,佛山口位列各關之首,比廣州黃埔口,東莞虎門口、澳門總口等排列要前,是廣東第一個總口。
其二,佛山棉紡織業利用外國棉花進行生產加工,產品也供應外國市場。棉紡織業如此,絲織業也應不例外,是以外向型為主的產業結構。
其三,雖然廣佛并稱,但更有不少文獻稱佛山商業之繁榮遠勝于廣州,也是佛山海上絲路地位的折射。咸豐年間陳微言《南越游記》稱:“俗稱天下四大鎮,粵之佛山與焉。鎮屬南海,商貿輻輳,百貨匯集。夾岸樓閣參差、綿亙數十里。南中富饒繁會之區,無愈此者。”[21]徐珂《清稗類鈔》也說:“佛崗(山)之汾水舊檳榔街,為最繁盛之區。商賈叢集……沖天招牌,較京師為大,萬家燈火,百貨充盈,省垣(廣州)不及也。”[22]清代、佛山市場中心地位已定,至少與廣州地位不分伯仲。并且佛山為中心市場網絡也不斷完善。志稱佛山“控羊城之上游,當西北之沖要,天下巨鎮、巋然居首”,[23]西江、東江、梅江、北江各地城鎮都與佛山有直接貿易關系。嘉慶十九年(1814)石灣豐寧寺重修,共有418家佛山和外地客商捐款,確知其中有客商200多家,除廣東本省的以外,還有安徽、廣西等縣客商。[24]佛山有河道直通江門和澳門,直出南洋。這一交通形勢,也確立佛山在海上絲路樞紐港地位。
其四,佛山地區在海外建立會館甚多,遍及五大洲,直按反映海外貿易之盛,折射佛山地區海上絲路網絡覆蓋全世界。據劉正剛《廣東會館論稿》資料顯示,佛山地區在世界各地會館,在亞洲有緬甸五邑會館(1874,南海、番禺、順德、香山、東莞),日本橫濱三邑公所(1898南海、番禺、順德)、美洲加拿大維多利亞之番禺昌后堂、南海福蔭堂、順德行安堂等、舊金山的三邑會館(1850,南海、番禺、順德、附三水、清遠、花縣),南美秘魯的南海會館、番禺會館、澳洲維多利亞南海、番禺、順德的“南番順會館”、非洲毛里求斯首都路易港南順會館(1859),馬達加斯加塔馬塔夫的南順會館(1906),后改名華商總會。此外,在新加坡、馬來西亞,即有珠三角地區會館20間,最早建于1805年,最遲在1911年。[25]如此眾多商業會館,是廣東從自古以來以海洋為生另一種表現,不斷地在海上絲路上活動,無論是珠三角還是廣佛地區都是這些會館的主體部分,其功能毫無例外與絲綢貿易有關。
珠三角桑基魚塘的建立而得到克服,使蠶桑生產出現興旺局面,有力地促進絲織業的振興和珠三角絲織基地的形成,并參與海上絲綢貿易。但到明中葉以后,隨著珠三角資本主義萌芽的產生,商品經濟的活躍,澳門作為國際貿易港的崛起和新航線開辟,珠三角絲織業才進入生產和外貿的興盛階段。特別是乾隆以后,廣州一口對外通商地位的確立,極大地推動珠三角蠶桑種植業和絲織事業勃興,進一步發揮廣州—佛山—澳門絲綢貿易經濟軸線的優勢,并對周邊地區發生輻射作用,帶動珠三角桑區的繁榮,并借助海外會館的作用,將珠三角絲綢貿易擴散到世界上不少國家和地區。在這個過程中,廣州和佛山作為絲織業樞紐港和生產中心,發揮巨大凝聚和輻射作用,為我國海上絲路發展和繁榮做出積極貢獻而載入絲路史冊。在今天“一帶一路”建設背景下,應大力弘揚、開發利用廣佛這筆優秀歷史文化遺產,為實現這一偉大戰略目標服務。
[1]酈道元.水經注·泿水[M].北京:中華書局,2009.
[2]廣東省志·絲綢志[M].廣州:廣東人民出版社,2004:256.
[3]鄭天祥.以穗港澳為中心的珠江三角洲經濟地理網絡[M].廣州:中山大學學報編輯部,1991:50-51.
[4]黃佐.廣東通志:卷25·圩市[O].嘉靖影印本.
[5]佛山地區.珠江三角洲農業志(一)[Z].內部資料,1966:97.
[6]周之貞.順德縣續志:卷3[O].臺北:臺灣成文出版社,1996.
[7]彭澤益.中國近代手工業史資料(1840—1949):卷1[M].北京:三聯書店,1957:590.
[8]吳榮光.佛山忠義鄉志:卷12[O].道光影印本.
[9]劉獻廷.廣陽雜記:卷4[M].北京:中華書局,1985.
[10]汪宗淮.佛山忠義鄉志:卷2[O].民國刻本.
[11]佛山文史資料(一)[Z].內部資料,1982.
[12]李凡.明清以來佛山城市文化景觀演變研究[M].廣州:中山大學出版社,2014:105.
[13]李寧利.順德自梳女文化解讀[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7:129.
[14]蔣祖緣,方志欽.簡明廣東史[M].廣州:廣東人民出版社,1993:365.
[15]沈廷芳.乾隆廣州府志:卷48[O].乾隆刻本.
[16]慧超.往五天竺國箋釋[M].張顏,箋釋.北京:中華書局,2000:101.
[17]胡爾達茲比赫.道里邦國志[M].宋峴譯,注.郅溥浩,校訂.北京:中華書局,1991:72,73.
[18]徐松·宋會要輯稿·蕃夷四七之三[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
[19]鄧開頌.粵港關系史[M].北京:中國書店,1999:120.
[20]龍山鄉志:卷12[O].嘉慶刻本.
[21]陳微言.南越游記:卷1[M].廣州:廣東高等教育出版社,1990.
[22]徐珂.清稗類鈔:卷17·農商類[M].北京:中華書局,1988.
[23]陳其暉.南海金魚堂陳氏族譜:卷8[O].光緒刻本.
[24]]吳榮光.佛山忠義鄉志:卷11·藝文下[O].道光刻本.
[25]劉正剛.廣東會館論稿[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344-361.
(責任編輯 卞建寧)
K921
A
1671-9123(2016)03-0022-07
2016-06-19
許桂靈(1971-),女,福建莆田人,中共廣東省委黨校研究員,主要從事城市歷史地理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