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黃文軍 圖/蘇南
真倒霉,我已經被茉莉女巫抓走好幾天了。她只問了我一句“你會做小孩子玩的玩具嗎?”,就不由分說把我抓走了。
之所以叫她茉莉女巫,是因為她抓我的時候,騎著茉莉樹枝做的飛天掃帚,穿著繡了茉莉花紋的披風斗篷,尖尖的帽子外面還套了一個雅致的茉莉花環。而且,在她囚禁我的這些天里,只讓我喝又稀又薄的茉莉花粥。描著茉莉花的黑瓷大碗里裝著滿滿的清水,碗底沉著十幾粒大米,水面則漂浮著三五片花瓣,看上去更像是個養了小蝦和小魚的水缸。
她把我關在一棟古老的爬滿常春藤的城堡最高處,要我幫她制作各種各樣會動的玩具。
真搞笑,她明明可以用厲害的魔法讓它們走起來,跑起來,跳起來,飛起來,卻偏偏讓我這個小學生給它們安上發條,裝上齒輪,嵌上磁鐵,或是綁上橡皮筋,然后讓它們生硬地動起來。
夜深了,伴隨著幽幽的茉莉花香和咚咚咚的拐杖敲地聲,我知道女巫又來檢查我的工作進度了。真是出乎意料,女巫這次居然破天荒地給我端來了一盤潔白晶瑩的茉莉布丁。
在我大快朵頤的時候,女巫擺弄起了我搗鼓的玩具。她拾起一個連香木做的小鳥,擰緊了發條。
“咯吱咯吱——”木鳥快速振動著翅膀,笨拙地飛了起來。只是沒飛幾米,就“啪嗒”一聲墜落在地。
“發條還不夠長,另外,鳥的眼睛最好能夠發光。”
“哦!”我點了點頭。
女巫又到了音樂風車跟前,上足了齒輪。松手后,風車開始徐徐旋轉,屋子里霎時飄出了婉轉的樂聲。她一直靜靜站著聆聽,直到最后一個音符休止。
“茉莉花?趕緊給我換成獨角仙的叫聲。”燭光下,女巫的臉色有些陰沉。
“獨角仙的叫聲?這也未免太……”說實話,我根本不知道獨角仙是怎么叫的,盡管我也挺喜歡這種大甲蟲的。
“你做的不倒翁怎么不倒呢?差評!”
“倒了就不叫不倒翁啦!”
“你閉嘴!”
“這就是你做的發條青蛙?為什么它不能吐出舌頭吃蒼蠅?”女巫的火氣越來越大,要求也越發無理了。
“發條青蛙……當然不會……吃蒼蠅。”我低下頭,聲音卻愈來愈輕愈沒有底氣。
“統統重做,做不好不給你吃飯。”說罷,女巫氣沖沖地下樓了。
女巫下樓沒多久,我就累得躺在地板上睡著了,直到清晨的鳥兒把我叫醒。一睜眼,卻看到了女巫那雙黑曜石般的大眼睛。
“啊,茉,巫,……”我語無倫次,掙扎著從地上坐了起來。
“快喝粥吧,趁還沒涼。”女巫的聲音已沒了昨晚時的凌厲。
“你不是說,做不好就不給我吃飯嗎?”我的手輕輕碰了一下碗壁,又觸電般地縮了回來,瞪大了眼睛,怯生生地望著她。
“我給你吃飯了嗎?看清楚,這是粥。”女巫說完,轉身下樓去了。
女巫的強詞奪理,讓我想笑卻不敢笑出聲。我知道她聽覺很靈敏的。“咕嚕咕嚕——”我把粥喝完,便又忙活了起來。
延長木鳥的發條,對我來說當然是小菜一碟,換一個就行了;讓不倒翁倒下去,就更簡單了,弄得頭重腳輕不就行啦!不過要讓木鳥的雙眼發光,讓發條青蛙能吃蒼蠅,讓音樂風車發出獨角仙的叫聲,卻愁煞我了。
我在陰森逼仄的石頭房子里轉過來又轉過去,大半天過去了,卻連三分之一個辦法都想不出來。
女巫又來給我送粥了,我發現今天中午的粥濃稠了不少。
“你知道嗎?我們女巫不需要吃任何東西就能活好幾千年。我每天喝茉莉花粥,是為了身上能散發出淡淡的香氣。我以為你們人類也是的,所以才每天給你吃那么少。”真是太陽從西邊出來了,女巫的臉上居然微微有些歉意。
“真的嗎?女巫真的不需要吃東西嗎?女巫真的能活幾千年嗎?那你現在幾歲啦?”我忘乎所以地連珠問,并沒有意識到自己的唐突。
“不是蒸的,是煮的。”女巫明顯不高興了,拉長了臉的她打了個響指。黑瓷大碗接到魔法指令,立刻飛到了空中,在屋子里轉來繞去,任我又跑又跳都夠不著。直到我累得坐在地上氣喘吁吁,她才讓碗降落在我的面前,“吃吧。記住,少問多做。今天的晚飯取消,算是對你追問女士年齡的懲罰。”
女巫走后,我又陷入了苦思冥想之中,功夫不負有心人,我總算想到了一些不是辦法的辦法。
午夜,女巫又端著茉莉布丁來檢查我的工作了。
“喂,這只木鳥的眼睛是怎么回事?為什么它的左眼上有個‘發’字,右眼上有個‘光’字?”
“你說的呀,讓木鳥的眼睛發光,喏,一個‘發’,一個‘光’——發光。”我一邊說,一邊知趣地退到了墻角跟。
“嘿,這音樂風車發出的明明是天牛的叫聲。”
“反正……都是甲蟲嘛!”我低著頭順著墻角蹲了下來。
“嗬,你在發條青蛙的舌頭上沾兩只紙蒼蠅是怎么回事?”
“紙蒼蠅,也是蒼蠅啊!”我轉過身,面對著墻角。
“如果你真的缺少材料,就大大方方地跟我說啊,本女巫是那么小氣的人嗎?走,我這就帶你出去。”女巫一把抓過我的手,輕輕念了句咒語。
耳畔只聽得“嗖”的一聲,就發現自己的身體已經離開了地面。沒錯,是飛天掃帚載著女巫和我鉆過了小小的窗洞,飛入了神秘廣袤的黑森林。
“呼呼——”掃帚飛快地在夜色中穿行。
“說吧,你想要什么材料?”風把女巫的聲音吹得一抖一抖。
“我要電池、電線,還有電燈,它們可以讓木鳥的眼睛發光。”
“人類居住的地方我可不去,我不喜歡和人類打交道。”
“可我就是人類。”
“是你自己闖入了我的森林。”
“那……那……那……”我撓撓頭,又沒轍了。
感受到了我們的沉默,飛天掃帚也似乎有些心情壓抑,越飛越低,帶我們來到了一片沼澤。沼澤里開滿了鳶尾花與水燭,彌漫著似有似無的香氣。無形的氣流掠過寶劍般林立的葉尖,輕輕地搖曳中,升起了無數瑩綠色的光點,是螢火蟲。
“我想到了,可以用螢火蟲,可以用螢火蟲!”我興奮地連連驚呼,并把將螢火蟲放在木鳥眼睛里的想法告訴了她。
“這個辦法——還行。”女巫點了點頭,“那吃蒼蠅的發條青蛙呢?你準備怎么改造?”
“這個……我真的無能為力,我頂多將紙蒼蠅換成木頭蒼蠅、樹葉蒼蠅、野果子蒼蠅或者是……茉莉花瓣蒼蠅,對,茉莉花瓣蒼蠅,我絕對能把它做得跟真的一樣。”
“還是說說音樂風車吧,首先要抓到獨角仙對吧?你知道它們藏在哪里嗎?不知道?我知道。”
女巫和我降落在了寂靜的森林里,經年累月積累的落葉又厚又軟,踩上去舒服極了。
“知道嗎?獨角仙特別喜歡光蠟樹,它們會分泌出清甜的樹汁,那是獨角仙最愛的美食。”女巫一邊說,一邊變出了一盞暖暖的南瓜燈,“獨角仙一般晚上才出動,它們特別喜歡光,尤其是我的南瓜燈發出的暖暖的甜甜的光。”
“光也有甜的嗎?能用舌頭舔嗎?”
“不,那只是一種感覺。”
“你知道的真多,不愧是見多識廣的女巫。”
“我只對魔法感興趣,這都是弟弟告訴我的。”
說話間,我們已經踏進了一片光蠟樹的小林子。果不其然,沒過多久,幾只威武的獨角仙便飛了過來,圍著南瓜燈打轉,緊接著,便趴在了燈罩上,貪婪著吸食起了甜水。女巫和我觀察了良久,都沒能聽到它們哪怕是一點兒的叫聲。
“我想起來了,我弟弟說過,獨角仙不會叫,只會用翅膀摩擦出‘嗞嗞’的聲音。”女巫里的眼里忽然涌出了兩行淚。
“你弟弟去哪兒了?”
“不知道,那個時候我醉心于魔法,他卻老是又哭又鬧,吵著讓我給他變玩具,要知道,魔法是有時間限制的,時間一到,我變的玩具就成垃圾了。然后,他會哭鬧得更厲害,讓我心煩。有一次,我煩躁到了極點,一不小心就把他變走了。”
“變走了?變去哪兒了?”
“我也不知道……我不記得了……”女巫哽咽了,“所以我才建了那個玩具城堡,他最喜歡玩具了,希望他看到有趣的玩具,可以變回來。”
“我真為你難過。不過,看到你這么傷心,我也忍不住想家了。我是因為和姐姐拌嘴才來到你的森林的,我就她一個親人,她好幾天見不到我,肯定急死了。”
“你也有個姐姐?”
“嗯。”我點點頭。
“我還是趕緊把你送出森林吧,我可不想讓這世間再多一個傷心的姐姐。”
女巫說到做到,很爽快地把我送到了森林的出口。
“再見了,以后請別踏進我的森林了。”
“不,我想我還是會經常來看看你的。而且,我總覺得你的弟弟沒有走遠,說不定那些爬山虎,就是你弟弟變的。”
“爬山虎?我弟弟的名字就是山虎呢!”
“那么,再見嘍!”我朝女巫揮了揮手,轉身朝山下亮著燈的小屋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