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的錒糯

文/王雅靜 圖/蘇南

流浪的錒糯

文/王雅靜 圖/蘇南

1

如果我問你，你媽媽兇嗎？我想你多半會回答，兇啊！兇得如同河東獅吼，能冒著三丈高的火沖我說話呢！

是的，我能想象你說話時張大的嘴巴，因為我媽媽也是這樣的。

那天，我的考試成績發下來了，不是一般的差，帶著這樣的成績，我一步一個坑地走在回家的路上，周圍所有的喧囂，都仿佛在另一個世界，隔著透明的墻壁，嗡嗡地傳進耳朵。不出意料，回到家把試卷拿給媽媽看，又是一頓劈頭蓋臉，唾沫星子像流星雨似的劃過眼前。

“你看看你的成績，你還想不想上學了？以后你準備干嗎？！”媽媽皺著眉頭，眼睛因為生氣，已經冒出了血絲，脖子上青筋凸顯，若不是頭發梳得整齊，面容簡直和童話里的妖怪差不多。

我低著頭，大氣都不敢出。也許不說話，媽媽就不會那么生氣了吧，我這樣想著。可事情并沒有那么簡單，媽媽見我不說話，一拍桌子，拿過我沙發上的書包，把里面的一本漫畫本翻了出來，那是我畫的，我的夢想就是當一個漫畫家。

“不好好學習，整天就知道亂寫亂畫，看我不把這些都撕了！”她粗暴地翻閱著我的本子，紙頁嘩啦嘩啦地響著，有的已經被翻破了。

“還給我！”我終于沉不住氣了，要去搶奪被蹂躪的本子，沒想到這個舉動一下子激怒了媽媽，她瘋了一樣地撕碎本子，并把那些碎片全部丟進馬桶沖走了。

“我恨你！”

我轉身猛地拉開家門，秋季的冷風撲面而來，吹在我發燙的額頭上，但并沒有讓我冷靜，我還是頭也不回地跑了出去，腳步踏出沉重的聲音，回蕩在樓道里，媽媽在身后吼道：“小兔崽子，走了就永遠別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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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奔跑到樓下花園，已是滿臉淚水，隨便找一個健身器材坐下，抽泣得上氣不接下氣，還好周圍沒有人。

天空已經很暗了，深邃的藍籠罩著一切，路燈已經一盞一盞亮起，晚風吹過，深秋便加重了一點，冷冷地擁抱著我。

“喂，你怎么了？” 就在我哭得昏天黑地的時候，我聽見了詢問的聲音，聲音很溫柔，像是一種安慰。

我抬起頭四下環顧，沒發現什么人，目光放低，眼前只有一只黑白花的流浪狗，正站在那里，抬眼看著我。那是阿糯。

2

阿糯是一只雜交的柯基，在我們這里很久了，平常就住在樓道里，不論刮風還是下雨，寒冷還是炎熱，都住在那兒，活潑又頑強。偶爾我家的巴哥犬飛奔下樓，氣勢洶洶地對她汪汪叫，她也不還口，就站在那兒，眼神中滿是卑微與羨慕。

阿糯這個名字是我給她取的，因為我每天放學回家，都要從路邊的小吃店里買兩個油炸糯米球吃，走到家的時候還剩一點，就會丟給阿糯，她吃得很起勁，被糯米黏住上顎時，滑稽的樣子很好笑，她似乎沒有意識到，依舊賣力吞咽著。吃完了，她還看著我，我就說：“你那么喜歡吃糯米球，以后我就叫你阿糯好了。”她看著我搖搖尾巴，表示感謝和同意。

只有我叫她阿糯。

“你怎么了？”又是一聲詢問，我只看見阿糯的嘴巴動了動，像是在電影里看到的電腦特效那樣。

“我……”我吞了一下口水，心中有隱隱的恐懼感，慢慢站起，準備拔腿就跑，可是潛意識里卻還想回答她。

“為什么哭？”阿糯又說，這證明了一切都不是幻覺。

我的天啊，一只狗說話了！

“考……考試沒考好，被媽媽罵了。”我結結巴巴地如實回答，臉上的淚被風吹干，讓表情有點僵硬。

“所以，你就跑出來了？”她歪了歪腦袋，樣子很可愛。

“嗯，她還把我的漫畫本撕了，我討厭她！”我稍微放松了一點，一陣委屈感襲來，還有些許憤怒。

這時，夜幕已降臨，天空上出現了星星和蒜瓣兒一樣的月亮，不遠處的路燈安靜地亮著，把我們的影子照得很虛幻。

“你餓嗎？”阿糯問我。

被她這么一提醒，我突然覺得真的有點餓了，捂著肚子回頭看樓上的家，家的窗子亮了，媽媽的影子在窗簾后，她一定在看著我，等待我灰頭土臉地回去，然后繼續罵我，我才不會讓她稱心如意。

“不餓！”我倔強地轉過頭，吸吸鼻子，想用這種聲音掩蓋肚子的咕咕聲。

“跟我來吧。” 阿糯什么也不問了，轉過身小跑起來。我有一瞬間的猶豫，此時她已跑出很遠，轉身停下：“快點呀。”

我快速地回頭瞥了一眼家的窗子，把心一橫跟了上去。

3

夜晚的城市很冷，溫暖的燈照亮車水馬龍的路，我跟著一條流浪狗，穿過熙熙攘攘的街道，路邊的大排檔飄散出香味，引得我口水直流。

阿糯一直走，也不看兩邊，專注地低著頭，好似一切都和她沒關系。

我們仿佛走了很遠，遠到已聽不清喧囂，只剩下稀疏微弱的蟲鳴，倔強地在夜晚的風里回蕩著。這是城市廢棄已久的公園，荒草叢生，樹木也肆意地長著，張牙舞爪的，在黑色的夜空下十分恐怖。

“喂，阿糯，” 我停下來，害怕地看著四周：“你要帶我去哪兒啊？這里好恐怖。”

“放心，不用害怕，跟我來就好。” 阿糯停下來回頭看我，小小的身子在朦朧的月光下看起來就像是一個精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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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又走了一段路，直至來到了一棵大樹下，這棵樹光禿禿的，只有一個大大的樹洞，我判斷這棵樹是死樹，好奇阿糯為什么要帶我來這兒。

“請等一下。” 這樣說著，阿糯就鉆進了大樹的樹洞，我站在樹洞外，狐疑地等著。誰能想到，接下來發生的事，會讓我終生難忘。

阿糯沒有出來，樹洞內發出一陣幽藍的微光之后，從里面出來一個清瘦的女孩，穿著黑白花的裙子，利落的短發貼著面頰，雪白的脖子上戴著一枚骨頭形狀的項鏈。

我能想象我的表情，應該是驚愕的，四肢已經麻木，站在那兒一動也動不了。

女孩一臉微笑，她的手中端著一個盤子，盤子里擺著整齊的點心，是馬卡龍，我最喜歡吃的點心。她走近我，把盤子端到我面前，做出請的姿勢。

“你……是誰？” 我終于顫抖地說出這個問題。

“我？我是阿糯。” 她歪著頭笑道，大眼睛忽閃忽閃的。

4

她真的是阿糯，在平靜下來，吃了一盤子馬卡龍以后，我相信了她，坐在大樹的樹根上，好奇地打量著這個女孩。她一直在我面前，微笑地看著我，像以前我看著她吃東西一樣。

“吃飽了嗎？”阿糯問道。

“飽了。”我回答，抿了抿嘴反問道：“你究竟是人還是流浪狗？” 我知道這樣問很不禮貌，但是我的確想不到任何完美的措辭。

“想知道嗎？事情有點長，如果你愿意聽的話……” 她說話依舊那么輕柔，像夜風吹著我的面頰，星星在遠方閃爍，月亮照著我們，仿佛一盞沒有柱子的路燈，灑下柔和的光芒，在光芒中，我聽到了一個這樣的故事。

阿糯是一只流浪狗，在初春的橋洞下出生，見過田野上的油菜花，也聽過初夏最恐怖的驚雷，兄弟姐妹總在卑微的角落打鬧玩耍，雖然時常饑腸轆轆，但也很快樂，因為有媽媽的照顧。可是，就在阿糯還沒有成年的時候，媽媽在一次尋找食物的過程中，被車撞死了，兄弟姐妹也一個一個地離去，阿糯要獨自踏上流浪的旅程了。

流浪的日子并不好過，在經過了無數白眼、辱罵、驅趕甚至傷害之后，阿糯憂郁起來，她開始不喜歡這個世界，開始對每個人都充滿懼怕，她要逃開這些，到一個安靜的地方自生自滅。在一個下著雷雨的午后，她找到了一個廢棄的公園，找到了這棵大樹，樹洞像一個懷抱似的敞開著，阿糯便走了進去，蜷縮成一團，想就這么永遠睡去。

隨著突然的一陣雷聲，她真的睡著了，夢見一個藍色的隧道，向前走了很久，盡頭站著一個女孩，穿著黑白花的裙子，利落的短發貼著面頰。

“你是誰？”阿糯說。

“我是你啊。”女孩說。

是的，她們意外地打開了平行時空，看見了不同時空的自己，這個時空里的流浪狗，在別的時空就是一個漂亮的女孩。女孩跟阿糯說，她在那個時空過得也并不幸福，每天被學習的壓力壓得喘不過氣，真的很向往自由流浪的生活。

啊，阿糯這才明白，原來自己過的生活，是女孩心底最渴望的，原來自己的命運，是那個時空的倒影。

5

“然后呢？”我問。

“在描述了彼此的生活之后，我們都明白，為什么自己越是對某些東西渴望，就越是痛苦，那是因為渴望的事情都在不同時空的自己身上實現了。那么與其在渴望中痛苦，不如在自己生活中積極一些，從而改變命運。”阿糯的眼睛望向夜空，停頓了一會兒幽幽地說：“當這樣想的時候，我們便合二為一了，能走到彼此的世界去，我享受她所擁有的安穩生活，她也可以享受我所擁有的自由時光。”

“那么好啊。” 我差點鼓起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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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很好呢。” 她又看著我，臉上的笑變成認真的表情：“你也要有所改變哦，不然平行時空里的你，也會過得很痛苦，把自己變得好起來，不僅是你，一切都會好的。”

看著她的眼睛，我忽然很內疚，的確，我在自己的生活里做得并不夠好，上課畫畫，考試一團糟，畫的畫也沒有什么長進，向雜志投稿都石沉大海，真的是糟糕透了。媽媽整天對我說：“我對你太失望了！”其實我對自己也很失望，非常失望。

我沮喪地低下頭，眼淚一滴一滴落在手中的盤子里，聲音好像時間在滴答。

沒過多久，我竟然慢慢睡著了，眼前也出現了一條隧道，阿糯輕輕牽著我的手向前走，我們走進了一個美好的世界，有藍天白云與開滿野花的草坪。

“你需要變得和這個世界一樣美好，才能去享受它。” 阿糯說，我們都迎著陽光和暖風，閉上了眼睛

是媽媽的哭聲把我吵醒的，睜開眼，我看見一張布滿淚痕又憔悴的臉，媽媽好像老了幾歲。她一把抱住我，抽泣得更厲害了。

“你這個孩子，一夜沒回家要急死媽媽呀！”她還是一貫責怪的口氣，但是卻夾雜了自責和愛。

“媽媽，你是怎么找到我的？”我忽然想到什么，掙脫媽媽的懷抱問，誰知一低頭，就看見阿糯在媽媽的腳邊，歡快地搖擺著身子。

“是這只狗，我在樓下找你的時候，跑來叼我的褲腿，帶我來到這兒的。” 媽媽望著阿糯，眼中滿是感謝。

我彎下腰，撫摸著阿糯的頭，輕聲說：“謝謝你，我知道以后該怎么做了。”

幾個月后，又一次考試成績發下來了，我考出了一個好成績，老師在念成績的時候，對我露出了微笑。當然，我也沒有荒廢我的漫畫，空閑的時候，我會坐在樓下，在午后的陽光里畫畫，身邊有阿糯陪伴。我要把我們的故事畫出來，相信這次一定可以發表。

童迷電臺再不給我寄信，我就老了。我的愿望只有一個，能收到編編的親筆回信。（收到信件的感覺很好吧。編編們的回信已經在路上了。快馬加鞭，累死了好幾匹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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