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火

文/海蓮 圖/sleeping

過火

文/海蓮 圖/sleeping

1

開學剛剛一個月，我和班上兩個大胖子已經是第三次開戰了。

戰場就在學校旁邊的一大片廢墟里，聽說這里準備建新醫院，但遲遲不見動工，幾十畝廢棄的土地雜草叢生，四周用紅磚砌著不高的院墻，院墻上的鐵大門只是個樣子，下面空出了幾十厘米，大人都能鉆進去。

這真是鬧市中幽靜的好戰場。此刻，劉欣和郝東兩人大汗淋漓，彎著腰用兩手杵著膝蓋，只顧大口喘氣。

我從地上爬起來，像只發了狂的小野獸，一頭撞向劉欣，劉欣急忙擺手，做出停戰的手勢，向后退去，藏在郝東的身后。

我轉向郝東。郝東說：“天哪，還來！你可真是難纏！”說著，他撐開兩腿，雙手叉腰，打起精神，做了一個“頂天柱”的姿勢，劉欣趕緊上前抵住“頂天柱”。

我一頭撞向郝東的大肚子，他運氣向前一挺肚子，劉欣在后邊一使力，我“蹬蹬蹬”后退幾步，跌了個仰面朝天。

郝東哈哈大笑說：“好，四蹄朝天！”

我爬起來，又撞向郝東，郝東背后的劉欣趁機出來，抓住我的衣領把我向前一摜，我“蹭蹭蹭”撲出去，“撲通”一聲，臉著地跌倒。

劉欣嘎嘎笑了幾聲說：“好，八戒啃泥！”

我躺在地上喘著氣，做下一次進攻的緩沖，他們兩個也在摩拳擦掌，做好迎戰的準備，他們知道，只要我不罷休，他們休想停戰回家，我打不過他們，可他們跑不過我，我總能死死纏住他們。

雖然都上小學五年級，但我像個沒長開的秋茄子，而劉欣和郝東卻像夏天瘋長的兩個大冬瓜，茄子撞不過冬瓜，何況是兩個冬瓜，但我不怕他們，只要他們還敢當著我面說“偷”這個字，我就會和他們拼命。

2

我從秦嶺山區小學轉學到縣城的中心小學。開學第一天，由于興奮和激動，我和爸爸早早來到學校報名。可我們來得太早了，老師和同學都還沒來，我們等得無聊，就圍著學校院墻轉悠。這是一座剛剛建成的新學校，院墻外的荒地上亂七八糟地堆著廢棄的建材和幾堆垃圾，沒來得及清理掉，爸爸看到垃圾堆里有一些鐵絲的廢料，就彎腰去撿，我急忙說：“爸爸，你忘了我們的約定了？”

我來城里上學，是和爸爸有約定的，我答應爸爸一定好好學習，趕上并超過城里同學，而爸爸也答應我，不去我的學校附近收撿廢品。

幽他一默室友：“我丟了50塊錢。”我：“我今天撿了100塊錢。室友：“在哪？我看看。”我拿出錢，室友一把抓過去輕輕地摸著錢，說：“哎呀，一會兒不見你就長大了。”

萌學院什么是水逆？天文學來說水逆是水星運行軌道與地球自轉帶來的黃道角度差而引起的視覺上的軌跡改變。網絡語說水逆就是由于水星逆行帶來的諸事不順和情緒低落。如“我這幾天水逆，耳機和充電器都壞了。”

為了能讓我在城里上學，爸爸幾乎拜托了他所有能拜托的關系，并且放下他熱愛的土地和牛羊，來城里租了房子，專門照顧我讀書，他原想去建筑工地干活的，找了好幾天沒找到，住在城里天天都要花錢，爸爸就買了一輛二手三輪車收起了廢品，我不想讓爸爸收破爛，我怕同學們看見笑話。

可剛開學第一天，爸爸就違犯了我們的約定。

爸爸從山一樣的垃圾堆下挖出那團廢鐵絲，高興地咧開嘴巴說：“兒子，你看這團廢鐵絲能賣好多錢呢，我們賣了再添點錢就可以給你買個新書包，你的書包已經背了三年了，也該換新的了。”

這時，已經有三三兩兩的家長送著學生來了，我汗就出來了，壓著嗓音焦急地喊：“爸爸，放下，同學來了！”

爸爸提著那團廢鐵絲說：“好了好了，就這一次，再不撿了，等我把東西找個地方放下，我們就去報名。”剛說完，院墻邊出現了一個黑胖老頭，老頭沉著臉沖爸爸喊：“你是哪個工地的民工？膽子可夠大的，敢偷學校的鐵絲！”

我站在一旁頓時漲紅了臉。

爸爸解釋說：“不是偷的，是從那堆垃圾里撿的。”

門衛說：“誰允許你撿那堆東西了，這所學校剛剛建成你知不知道，好多東西還沒來得及清理，你不打招呼就拿鐵絲，明明就是偷，還不放下，看我告訴校長，讓你吃不了兜著走！”

這時，恰恰來了一輛黑色的小車，我以為校長來了，嚇得站在一邊快要哭了。爸爸也急忙放下手里的那團廢鐵絲。

門衛用手指著爸爸說：“還不走，等著校長來抓你！也不看看這是什么地方，竟敢來這里偷東西！”說著，撿起那團鐵絲，匆匆提到他的屋里去了。

老師們陸續來了，爸爸過來拉我進去報名，我躲開他自己走了，他有些尷尬地跟在后面。

那輛黑色小車的車門也打開了，從里面走出一位梳著大背頭，穿著西裝的男人，隨后下來兩個胖小子。剛才的一幕被坐在車里的他們看到了，大背頭男人看著我和爸爸，搖了搖頭。兩個胖小子似笑非笑地看著我，撇了撇嘴。

上課的第一天，無意一回頭，發現我的座位后面，恰恰坐著那兩個小胖子，劉欣和郝東。果然我們之間不停地發生小摩擦，班上學生比較多，座位也挨得比較近，我一坐下，劉欣說我把他鉛筆碰掉了，我一站起來，郝東說我把他的書碰掉了，我彎腰給他們撿東西，又說我把他們的桌子擠歪了。

第一次發生大摩擦是在一節體育課上。三十多個男生分成兩隊四組進行比賽選拔足球隊員。我參加第一組先上場，很有自信，山里孩子的長項就是有力氣和跑得快，開場不到十分鐘，我就踢進了一球，我正等著場上歡呼，沒想到大家郁悶地“噢”了一聲，老師吹了聲哨子，喊：“楊蕎麥，你會不會踢球，看你跑得比山兔還快，怎么把球踢到自己的球門里了？應當把球踢到對方的球門才行！”

楊蕎麥就是我，我一伸脖子說：“咦，不進自己的球門能是自己的球嗎！”同學們“嘩”地都笑了。

劉欣和郝東笑得最響，齊聲說：“鐵絲——下去！”

同學們不知內情，只顧呵呵笑著起哄：“楊蕎麥——下去！楊蕎麥——下去！”

老師也笑著說：“你先下去，比賽完了再說。”

我瞪著眼睛向兩個幸災樂禍的胖子走去，說：“放學后，我們隔壁圍場里見！”

兩個胖子一怔，沒想到我會向他們挑戰。他們互相看了一眼，同時瞪著我說：“誰怕誰呀，一言為定，誰不去誰就是‘偷兒’！”

我一聽“偷”這個字，肺都氣炸了，我看了看場上歡樂的老師和同學們，咬了咬牙說：“等會兒見！”

放學后，我們在圍場里開了第一戰。當然是我寡不敵眾，被他們像丟沙包一樣，甩來甩去，跌得我頭昏腦漲。但我也用我的“鐵頭”撞倒了他們一次又一次。他們一個個叫得凄慘得像被狼咬了一樣。直打得“天昏地暗”。

下一周的體育課，老師又說要選拔五年級組的籃球隊隊員，這次，我決心當選。

我又參加第一組先上場，也是打到十多分鐘，我猛地彈跳起來，向對方的籃板里投進了一球，場上又是一片郁悶的叫聲，老師吹著哨子趕過來說：“楊蕎麥，你怎么搞的，把球投到對方籃筐了，要投進自己這方的籃筐才對！”

我愣在原地不動了，這城里的規矩真麻煩。老師走過來說：“你先下去吧。”這時，劉欣和郝東又大著聲說：“鐵絲——下去！”我攥緊拳頭猛地撲過去，老師一聲怒吼，我像泄了氣的皮球一樣，蔫巴巴地走到人群后邊了。

放學后，我快步跑到圍墻邊上等著他們，他倆遠遠地來了，我說：“比試比試吧！”

他們互相看了一眼，說：“上！”

我們就開了第二戰。又打了個天昏地暗。兩個胖子想休戰，我不罷休，就在我挽著想跑的郝東不放手的時候，劉欣趁機脫掉了我的校服褲，我一提褲子，他們跑了。真是流氓加小人！

這第三次開戰當然是為乒乓球興趣隊了，前兩次失利，乒乓球無論如何不能失誤了。這次我打得意外順手，因為我常常在家里的墻上練，打著打著，劉欣和郝東突然喊了起來，一個說：“鐵絲！”一個說：“要不要？”我的心頓時慌起來，心一慌，手就不聽使喚了，老師就把我換下來了。

我看著兩個得意的胖子，咬了咬牙，向他們伸了三個指頭。他們當然明白怎么回事了，于是，我們的第三戰，也就是今天這一戰開始了。我繼續嘶吼著纏著兩個想跑的胖子。郝東皺著眉頭說：“你真的沒完沒了啦？‘偷’又不是我們說的，是門衛說的。”

我怒吼：“那不是事實！”

劉欣說：“事實是我們看到你爸手里拿著鐵絲最后又放下了鐵絲，如果他沒偷，他干嗎要放下！”

我咬著牙撞向劉欣，劉欣一個倒仰躺在草地上，我撲上去壓住他，他大喊：“郝東，還不快上，速戰速決，不把他打趴下，他不會放我們走，要是回家太晚，我們還得挨家長一頓揍！”

喘著氣的郝東撲上來抱住我脖子把我扳倒，劉欣爬起來捶我屁股。我急了，抓起地上的一把土想撒他們，一把揚上去，土落下來反倒迷了我的眼，趁我揉眼睛的時候，兩個胖子撒腿跑了，邊跑邊說：“楊蕎麥，你是我們見過的世界上最難纏的人，我們不玩了！”

幽他一默一開學，作業就多起來了，豆豆抱怨不已：“哎，天天就是作業、作業，累哦！”爸爸趕緊安慰道：“你集齊五天作業，不是可以兌換一個雙休日嗎？”我躺在地上大喊：“你們不玩了我還沒完！”

3

我一直在找和他們開第四戰的機會，可他們開始有意躲著我，不給我機會。

經過一周的觀察，我掌握了他們的生活規律，雖然他們上學和放學來去匆匆，但他們每天下午放學后，必去汽車站旁邊一個狹長僻靜的小巷子，那里有一個小小的但很干凈的家庭奶茶店，他們會買一杯奶茶，邊走邊喝。

這天下午放學后我一直悄悄跟著他們，等他們從巷子那頭的奶茶店出來后，我就開始跑起來，想在那段人少的路上向他們突然展開第四戰。

突然，耳邊擦過一股風，一個黑影從我身邊竄過，急促的喘氣聲像拼命拉扯的破風箱，我冷不丁嚇了一跳。等站住了腳才看清，閃過去的人影是個身穿黑衣的矮胖青年，那矮胖青年提著一個白色的手提包沒命地向巷子那頭竄。我正奇怪，耳邊又擦過一陣風，一個瘦高個的長發女孩一閃而過，那女孩邊跑邊踢掉腳上的高跟鞋，光著腳奮力向矮胖青年追去，邊追邊喊：“站住！放下我的包！抓小偷！”

女孩腿長體輕跑得快，眼看就要追上去了。矮胖青年跑不動，遠遠地把手里的白包扔向正在路邊伸長脖子呆呆看著的郝東和劉欣，喊了一聲：“兄弟，接著！”那包的長背帶像個繩套一樣，恰好套在了郝東長伸的脖子上。郝東慌了，撒腿就追矮胖青年，劉欣一看郝東跑，也本能地跟著跑。

那長腿姐姐三兩步就追上了郝東，一把拉住了他身上的白包，郝東差點被拉倒，他閃了幾下剛站住，“啪啪”，臉上已挨了兩巴掌，郝東頓時滿臉通紅。

我一怔，這長腿女孩看起來漂亮，怎么蠻不講理啊，不問青紅皂白就打人！正不知怎么辦，就見劉欣站了出來，他剛要說話，“啪啪”，臉上也挨了兩巴掌，那女孩一把奪過白包，抓住郝東的書包帶說：“走！帶我去見你們的校長，小小年紀不學好，居然和小偷是同伙！”說完拉著郝東的書包帶就向后拖，兩個人這才反應過來，大聲喊：“我們不是小偷的同伙！”

長腿女孩繼續拖著書包帶不丟手，邊拖邊說：“不是小偷的同伙，放學為什么不回家？小偷把包丟給你們，你們為什么撒腿就跑？知道我平生最痛恨什么，最痛恨小偷！賊！我饒不了你們！”

郝東說：“我不是小偷！我跑是想把包還給他！”

劉欣捂著被打紅的臉說：“我們是來買奶茶的！”

長腿女孩瞪了兩人一眼說：“住嘴，有話跟你們校長說去！”說著用力拖著郝東，郝東被倒拖著掙扎不開，只蹬蹬蹬地向后退。

這時，陸續有人從巷子進出，聽到女孩在抓小偷，都用憤怒鄙視的目光看著郝東和劉欣，有人還搖頭嘆息一聲：“現在的孩子，好日子過膩歪了，反倒當起小偷了。”

我的心被什么刺了一下。我是唯一的目擊者，我得去證明他們不是小偷。我剛想沖上去，突然想到自己曾經被他倆冤枉的事情，便呆呆地站住不動了。

郝東開始哭，邊哭邊喊：“放開我，我不是賊！”

長腿女孩說：“住嘴！”

“呀——”就聽一聲大叫，劉欣漲紅了臉撲向了長腿女孩。

“叭！”就見一條長腿一勾，劉欣還沒近身，就一個側身倒在地上，半天沒有起來。

看樣子長腿女孩是練武術的，劉欣摔得很慘，我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眼看著長腿女孩拖著郝東要路過我身旁時，這時，劉欣又撲向了女孩。我突然一個箭步竄出門洞，一腳蹬開長腿女孩伸出去的長腿。劉欣這回沒被勾倒，撲上去想拉開長腿女孩抓郝東的那條胳膊，長腿女孩死死抓著書包帶冷笑了幾聲說：“又來一個小賊！姐姐我一個有功夫的人，還怕你們幾個小毛賊不成，看我統統把你們抓到派出所去！”

我一聽他喊我小賊，我也“呀——”地大叫一聲，撲上去就在那只抓著書包帶的手背上咬了一口，那女孩尖叫一聲，猛地松開了郝東，郝東跌倒在地上，我一把拉起郝東向劉欣吼了一聲：“你們快跑！”劉欣拉起郝東就跑，那長腿女孩回手過來抓我，我一閃，她抓了個空，我拔腿就向郝東和劉欣他們相反的方向跑，長腿女孩在后面甩著手喊：“小東西，看我怎么收拾你！”

我不怕，我擅長跑。而且，剛剛靠近她的時候，我趁亂在她手里塞了一張紙條，上面寫著偷包賊藏身的門牌號。剛剛劉欣和郝東跟她打架的時候，我還看到那個毛賊探頭出來看呢。果然，長腿女孩追了過來，很快，她便找不到我了。我站在車站小賣部的冰箱后邊，看到長腿女孩打開紙條看了看，然后撥通了手機，應該是在報警。

第二天一上學，我發現郝東和劉欣已早早到了，我提著書包低著頭剛坐在自己的座位上，郝東忽然拉起我的手放在桌子上，把自己的一只胖手壓在了上面，劉欣立即把自己的一只胖手壓在了最上面。

兩個人都低著頭不說話。

我想抽出手，卻被他們緊緊壓著。

我喊：“手壓扁了！”

劉欣說：“你接受了我們的道歉，我們就把手拿開。”

郝東說：“對不起，我們不該開玩笑說那個‘偷’字，我們明明知道你爸沒拿那鐵絲的，我們只是無聊，想逗你玩，卻沒想到自己的過火。”

劉欣說：“現在我們知道自己過火了。”

我說：“趕快放開手，我要去打水！”

兩個人一愣說：“你渴了？”

我說：“我要給你們滅火呀！”

兩個人哈哈大笑，我也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