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張百萬元的鈔票

1

秋季的最后一天，牛皮糖城忽然刮起一陣怪風。風非常大，簡直天昏地暗，飛沙走石。風里有個聲音說：“都來吧！都來吧！……”

牛皮糖城的居民沒一個人敢走出家門看看是怎么回事。一來事情太怪異——那聲音是從天上傳下來的；二來，這么冷的天，誰愿意出門灌一肚子冷風呢？只有那些無家可歸的人，大著膽子朝聲音傳出的地方湊過去——沒辦法，好奇是人類的一大天性！

那地方天空明凈，微風輕揚。

“拿去吧！拿去吧！”天上有個聲音清晰地說。

這時候天空紛紛揚揚落下鈔票，各種面值的鈔票如落葉飄舞。無家可歸的人們遲疑了片刻，捕捉起風中的鈔票來——傻瓜到這一步也知道該怎么做了。

有一個叫阿憨的小乞丐，也撿拾了一些鈔票。

“夠了吧！夠了吧！”天上的聲音說。

天降鈔票這件事情，戛然而止，風也隨即停下了。

阿憨清點到手的鈔票，不多，一百三十五元。阿憨挺高興的，心想：一會兒先去店里買雙鞋，如果有剩余，再買帽子和手套。冬天就要來了，他可不想被凍死。

“阿憨，你撿了多少錢？”流浪漢阿肥湊過來問。

“一百三十五元。”阿憨老老實實地回答。

“太少了！還不夠吃一頓大餐。來，我給你換一張大鈔！”阿肥把一張大鈔塞到阿憨手里，把阿憨的錢全搶了去。

阿憨看手里的鈔票，這是一張真正的“大”鈔，比阿憨的身體還要大！

“你瞧瞧，它值一百萬元，上面清清楚楚印著呢。”阿肥指點鈔票上的數字給阿憨看。“1”后面六個“0”，的確是一百萬，一分也不多，一分也不少。

“別客氣，拿去花吧！”阿肥拍了拍阿憨的腦袋，得意洋洋地走了。

流浪漢們涌入各類店鋪去驗證鈔票的真假。出乎意料，鈔票都是真的！用那些鈔票，每個人買到了渴望已久的東西：美食，飲料，厚實保暖的冬衣……

牛皮糖城的居民都很羨慕流浪漢。唉，早知道刮大風的時候也出去撿鈔票就好了。至于天上為什么會降下鈔票，他們沒往深處想。

阿憨拿著一百萬元的鈔票去店鋪，受到了所有人的嘲笑。

“阿憨發財了？可惜本店小本買賣，找不開您的大鈔……”

“阿憨，你應該去跟市長談。一百萬能買下整個城市了！你想買個餅，太大錢小用啦。”

阿憨跑遍半個牛皮糖城，也沒把鈔票花出去。后來天空飄下細雨，他回到棲身的天橋下。

阿憨的晚飯很豐盛！油炸餡餅、烤肉、蜜橘、栗子……牛皮糖城的居民今天心情特別好，這些美食都是他們送給阿憨的。阿憨微笑著想：是因為他給大家帶來快樂的緣故嗎？一個小乞丐，拿著一張百萬元鈔票滿城跑，這在牛皮糖城可不是每天都能看到的。

阿憨把一百萬元的大鈔票鋪在地上，上面放食物。擺滿食物的鈔票看起來像一張野餐墊子，阿憨覺得很合適。

“我就知道會有用處！”阿憨滿意地往嘴里塞著食物說，“跟那些富人一樣，我也能坐在墊子上吃飯啦。”

阿憨吃飽后，“野餐墊子”變成了床墊——他把一百萬元的鈔票鋪在落葉上，蜷縮著身體睡在上面，也很合適。

2

第二天清晨，阿憨走出住所，四處一望，發覺冬天正式來臨——黃葉一夜之間全落光了！天空藍得透明，云薄得像白鳥的羽毛，空氣中冷颼颼的，好像飛著小刀子。

阿憨吃掉昨夜剩下的食物，瑟縮著往廣場走去。流浪漢們擠在廣場的一角曬太陽，看到阿憨來，每個人臉上都露出笑容。

“阿憨，你的一百萬元呢？不會一夜之間全花光了吧？”流浪漢們齊聲問阿憨，同時會心地互相擠眼睛。

“沒，我放在睡覺的地方，一分還沒花呢。”阿憨認真地回答道。

“你不怕被人偷？那是一筆巨款啊！”阿肥故意驚呼。

阿憨心里“咯噔”一下，要是鈔票被人偷走，那多糟糕！他再也沒有野餐墊子，也沒有床墊或毛毯了。那怎么行呢？只一夜，阿憨已經習慣了鈔票給他帶來的奢華生活和舒適體驗：有了鈔票，他不必把食物放地上了；睡覺的時候樹葉也不扎他脖子了；而且只要他愿意，隨時都能把鈔票翻上來，裹上身當毯子蓋。要是鈔票從此沒有了，阿憨簡直不敢想象，以后拿什么度過寒冷而漫長的嚴冬……

“謝謝你們提醒我，我這就把鈔票拿過來！”阿憨轉身就往回跑，速度比西北風還要快，連大家的嘲笑都沒聽見。

阿憨回到天橋下，那張一百萬元的鈔票還靜靜地躺在枯葉里。阿憨將它撿起來，緊緊地卷成一根棍子，插在腰帶上，就像貴族插著他們的佩劍。

“以后，不管去哪兒我都要帶著一百萬。再狡猾的小偷也不能從我身邊把它偷走！”阿憨自言自語地說。

果然，從那以后，阿憨走哪兒都把鈔票帶著，就像帶著自己的影子。

3

天越來越冷，天橋下的夜晚越來越難熬。哪怕阿憨把落葉鋪得再厚，衣服裹得再緊，也抵不過那越來越砭骨的寒氣。

一天夜里，因為太冷，阿憨睡得很不踏實，他仿佛聽到有個聲音說：“去南方吧！去南方吧！……”

第二天阿憨醒來后，抱著一百萬元的鈔票發呆。他隱約記起夜里做了一個夢，有人讓他去南方。可是南方是那么容易去的嗎？阿憨沒錢買車票，也沒錢買船票，如果單靠兩只腳，可能走不到半路冬天就過去了。

“唉，怎么可能去南方？就憑我這樣的窮人嗎？”阿憨搖了搖頭，把鈔票卷起來插在腰帶里，出“門”去了。

白天，阿憨乞討食物，和無家可歸的人一起曬太陽。夜里，獨自回天橋下睡覺。

那天夜里更冷！阿憨睡著沒多久就被凍醒了。他緊緊地抱著鈔票，心里一陣陣發愁——像這樣下去，他早晚有一天會被凍死的！

“去南方吧！去南方吧！”一個聲音說。

阿憨往四下里看，到處黑漆漆的，一個人影都沒有。

“謝謝，可是我沒辦法去南方……”阿憨又躺下了。鈔票就在他懷里，羊毛毯一樣厚實又柔軟。

第三夜，下雪了。由于西北風的惡作劇，阿憨睡覺的枯葉堆里有一半是雪花。覺是睡不成了，阿憨爬起來，抱著一百萬元的鈔票發呆。

“去南方吧！去南方吧！”聲音又響了起來。阿憨上下左右到處看，沒看到一個人影，那個聲音好像是懷里的鈔票發出來的。

阿憨把鈔票鋪在地上，仔仔細細地檢查。一點異樣都沒有，真是奇怪！他倒是想去南方，可是怎么去呢？

“上來吧！上來吧！”聲音又響起來，好像在催促阿憨似的。阿憨不知道該怎么辦，后來，他順從地爬起來，坐到鈔票上。鈔票“呼”的一聲，飛了起來……

4

阿憨坐在鈔票上，飛過牛皮糖城，飛過山川河流，飛向遙遠的南方。

阿憨低頭看一陣萬家燈火，又抬頭看一陣廣袤的夜空。雪花不停地撲到他的臉上，棉花一樣溫暖又柔軟——原來，高空中的雪花是暖的，真是一個無人知曉的秘密啊！

鈔票飛得很平穩，天亮后落在一片綠色的土地上。阿憨往周圍一瞧，高聳入云的椰棗樹，果實累累的芭蕉，到處花香鳥語，陽光明媚，暖風吹拂。

“我們到南方了！”阿憨傻笑著從鈔票上下來——他沒忘把它卷得緊緊的，插在腰帶里。

阿憨摘椰棗和芭蕉吃，把肚子吃得飽飽的。南方的水果真甜啊！阿憨心想，什么時候再乘坐一百萬元的鈔票回牛皮糖城，把窮兄弟們都接過來，讓他們也享受一下南方的陽光、暖風和水果的味道。

作者心愿

我一直不知道應該怎么稱呼一種東西，就是那種巨型的假支票，捐款或頒獎的儀式上常常能看到的：一張巨大的長方形紙片，堅硬得仿佛牌匾，上頭印著工整的阿拉伯數字（往往是一個數字后頭好幾個0），授方與受方交接過之后，就是握手、拍照——拍照的時候，假支票必然正對鏡頭，遮擋了持有者的半邊身子，看起來非常風光。

拍完照之后，那張風光的支票命運如何？可能沒有人留意過。但是，作為一個環保主義者兼白日夢“患者”，我會操心它們的結局：是被收藏在某處作紀念，還是和垃圾一起被掩埋？當然，如果能化為紙漿更好。

不過，化為紙漿雖然環保，未免太沒意思了一些。如果它是軟的，可以卷起來，當野餐墊使用大約不錯——河濱，草坪，美食，清風，這么想想，既美好又物盡其用……不，單是美好和物盡其用似乎還不夠呢，要是能當飛毯的話，不是更有意思嗎？

于是，就有了這篇故事。

現實中完全不可能發生的事，在故事里百無禁忌。我寫了牛皮糖城（嗯，我承認，取這地名純粹是方便自己吹“牛皮”），寫了天上下鈔票的奇景，寫了一個叫阿憨的善良乞丐，寫了阿憨和一百萬鈔票的美好結局。寫的時候心中還浮想聯翩：要是我有一張那樣的鈔票就好了，環游世界，暢通無阻……

寫這個故事的時候是秋末，窗外寒風勁吹，窗內手冷如冰，阿憨乘著會飛的鈔票去南方過冬，此即我當時心中的愿景。

另外，我要說，冬天快要過完的時候，忽然無意中發現一本真正寫飛毯的書，在此我要鄭重地把它推薦給大家：《飛毯偵探斯文唐》，作者是瑞典的奧蓋·赫姆貝里，故事寫得超好看！反正我是一口氣看完了的。看罷心中長吁：要是早給我發現這本書，該多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