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大理,天高云闊,我在蒼山腳下住了一年,因為是山里,所以比古城要清冷許多。冬天時,古城下雨,我這里飄雪。清早出門,蒼山層林盡染,被東面通紅的太陽照著正臉兒,鋪滿了泛著金黃的潔白。窗外有棵枝葉繁茂的的枇杷樹,橙黃的枇杷結滿時,朋友趁著夜色爬上樹去摘下一把給我,圓鼓鼓仿佛要漲裂。剝了皮塞進嘴里,酸甜多汁,果肉綿軟,吃多了,胸腔會升起一股清氣兒,果真是潤肺良物。

夏天時,豐沛的雨水讓萬物青翠滋長。濕潤的空氣讓蒼山上的菌子紛紛破土而出。在古城的北門菜市,村民們拿著竹筐,竹筐底墊著碧綠的樹葉,樹葉上擺著形狀顏色各異的新鮮菌子,有的顏色油黃,有的大如傘蓋,最鮮美的是一種叫做“見手青”的肥厚菌子,切開后變成烏青色,用油和大蒜爆香,再放入它,炒透后格外柔軟滑嫩,口感豐腴,比肉要好吃上不知多少倍。夏日傍晚,帶著幾朵鮮菌子,提著一只雞去拜訪友人,用菌子燉了雞湯,再喝點兒朋友親手泡制的酒香濃烈的瑪卡酒,天臺外是翠色深重的蒼山,和沁人心脾的晚風,這就是山居生活的鮮活滋味兒。

巍山古城同在大理州境內,卻是以小吃聞名云南。最著名的一家“老王家過江餌絲”,每天食客盈門。餌絲是一種稻米做成的狀似面條的主食,口感柔韌,燙熟后撈在一旁。肘子肉連皮帶骨小火燉一夜,燉到瘦肉酥爛入味,肥肉綿軟不膩,連著調好的湯頭一齊端來,吃的時候把餌絲放入湯料中,所謂“過江”。再佐以店家親制的各色小菜,雖是街頭小吃,仍覺豐盛精美。

云南人喜吃火腿,為了最正宗的火腿,我專程去了一趟諾鄧古村。諾鄧位于大理州云龍縣,群山環繞,曾為茶馬古道的必經之地,村口有一個年代已久的鹽井,諾鄧火腿用井鹽腌制,吊起風干,一存數年。我住在村民家里,一側的房檐下掛滿了喂豬吃的玉米,另一側則掛滿了碩大的火腿。當晚,村民阿姨做菜,席間有肝腸、豆腐腸、以及三年以上的諾鄧火腿。火腿年份久了,便可以生吃,切薄片后,肥肉瑩白剔透,瘦肉咸香甘美。或蒸或炒,豬肉樸實的香氣氤氳席間。風卷殘云之后,入夜的古村寂寥安然,探頭一看,天空仿佛神秘的花園,群星繁華閃爍,百年的古瓦上泛出靜謐的幽光。

距離大理古城二十公里處的田野里,有一座名為喜洲的古鎮。喜洲的房屋較大理古城,更老更有味道。外墻的花磚斑駁美麗,院子幾乎都是標準的三房一照壁。在最繁華的四方街上,有幾家做粑粑的鋪子。全大理最出名的喜洲粑粑,就從這兒產出。雖說大理別的地方也隨處可見掛著“喜洲粑粑”的招牌,但是卻只有這里,才能吃到加肉加蛋的豪華版正宗粑粑。現烤的餅底,焦黃酥脆,熱氣騰騰,里面加了幾顆未經攪拌的雞蛋,以及拌得極香的肉糜。粑粑鋪旁邊,是豌豆粉鋪子。小小的一碗豌豆粉,加了辣椒油、蘿卜絲、香醋等,最點睛的是一塊自家做的豆腐,豆香淳樸,攪碎拌進豌豆粉里,就著剛出爐的粑粑一起吃,那就是最地道的白族風味。

大理人把土豆成為“洋芋”,一道很出名的小吃叫“炸洋芋”,街頭巷尾隨處可見,或切片或攢成球,放入滾油中炸熟,金黃燦爛,出鍋后拌豐富的調味料,大蒜、香蔥、芝麻、辣椒油,最點睛的是幾片薄荷葉,給油炸的洋芋解了油膩,倍覺清爽。
因蒼山水屬堿性,容易刮去胃里的油脂,所以大理人民做菜喜歡多放油。我不喜油膩,唯喜白族的酸辣魚,不用酸醋制酸,而用細小圓潤的酸木瓜以及開胃的糟辣椒調味,假如剛好樹番茄結果,還會放入這種有些百香果清香的水果。配菜則是細膩如脂的豆腐,燉出的湯色鮮紅,又酸又辣,這時,鮮嫩的魚肉都會失去主角光環,人們反而為豆腐頻頻下箸。最后用鮮湯泡飯,至少能再多吃一碗米飯。

大理本身有著深厚的人文底蘊,所以也吸引著來自全世界的文化移民。有人在山下畫畫,有人在山上烹茶,或坐在人民路上吟唱異域民謠,或扎著臟辮穿著皮衣騎上哈雷摩托御風環海。還有很多人,選擇開一家小店,煮面做菜,做咖啡烤披薩,豐富大理的飲食。我喜歡一家叫“秋日便當”的日式小店,身處老木屋環繞的廣武路,午后的陽光總是很溫煦,店鋪陳設大部分是原木,質樸粗拙,店里的姑娘留著日式發型,面容清秀,像是日本的座敷童子,待人溫柔。精致的木質便當盒葷素搭配得當,米飯上撒了烤芝麻和烤海苔,香氣撲鼻。小店的招牌是炸豬排和紫蘇梅子茶泡飯,豬排分量很大,口感扎實多汁,蘸著調配好的醬料,不覺油膩,只覺香脆可口。而茶泡飯,是席間的一縷清風,鹽烤海苔的焦香,山葵的辛辣,紫蘇梅子的酸甜,開動前用熱烈醇香的油切烏龍茶淋在上面,海苔復蘇般蜷曲又舒展開來,所有味道慢慢融合,令人想起小津安二郎的電影《茶泡飯之味》,簡簡單單而又滋味豐富。

廣武路上還有一家叫simple的西餐廳,店面不大,燈光溫馨,走上二樓,窗外便是風起云涌的蒼山,坐下等餐的心情也大好。這里最出名的是手工烘焙面包,大廚是從五星級酒店退隱的蘇格蘭大廚,每天凌晨三點開始親制,直到早晨十點出爐,麥香撲鼻,味道令人感動。店里的三明治就是用這面包為基底,加上香料烘烤的上好豬里脊肉,以及美味的乳酸黃瓜和烘烤蘋果切片,一口下去,幸福感倍增。
大理的魅力不止在于無可比擬的自然風光,還有形形色色的外來移民,形成文化的生態,讓久居其中的人們,既享受得天獨厚的自然饋贈,也能覓到其他各地美食的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