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里斯托弗·亞歷山大在《城市并非樹形》一書中描述了一個城市日常生活的場景,那是一個司空見慣的街道交叉口,一個小賣部,交通信號燈,報廊以及一旁的自動售報機。等待紅燈過街的行人漫不經心地瀏覽當天報紙的頭條新聞,感興趣的人會掏出幾個硬幣丟進售報機買上一份報紙,也有人會抓住這個當口買上一瓶飲料并跟無數次打過照面的老板寒暄幾句……這樣的場景在城市里上演。
“街角”這一日常性的空間創造了讓行人、攤販、包廊、信號燈、小賣部,甚至是投入售貨機的硬幣、驅動信號燈轉換的電流等要素組成了一個充滿活力的生活片段的可能性。
再來看看巴西利亞,這個伴隨著上世紀50~80年代拉美經濟的“黃金時期”的雄心勃勃的新首都建設計劃,是當年規劃建筑界的盛事。由建筑師尼邁耶設計的一系列公共建筑成為這個城市的標志。然而,從空中鳥瞰形似一架象征著巴西經濟騰飛的巨大噴氣式飛機的城市,卻被人稱為“Brasília nao tem esquinas”,在葡萄牙語中也就是“沒有街角的巴西利亞”。
上面兩個例子體現的是城市規劃建設的宏大敘事同“街角”所象征的日常生活空間的矛盾。在當代城市中,日常生活空間的危機和重塑吸引了越來越多的注意力。日常生活空間的問題,從尺度上看很“小”,但其復雜程度而言,卻是一個涉及到城市發展的基本價值觀、政策水平、管理能力的“大”問題,它蘊含了在一個日益原子化、所謂的“公地悲劇”舉目皆是的社會中重新構筑一種新的社會關系的可能性。比起那些動輒十幾萬平方米、幾十萬平方米的巨大項目,日常空間的營造更考驗決策者和實施者的智慧和耐心。
隨著城市“微更新”成為當下城市建設的熱點話題,不少設計師把關注點轉移到“微空間”、“微更新”上 。然而日常生活空間的營造,本質上并不僅僅是一個設計問題,而是指向城市公共空間生產的社會機制。如果說,在資本控制下的城市空間在光怪陸離的表象背后本質上的同質性粗暴地消解了城市公共空間的多樣性和活力,那么日常生活空間的營造其實是把公共空間生產的部分權利還給市民。設計師們當然有責任對此作出積極的反應,但無論是設計師還是政府,更多地應該是扮演一個傾聽者、組織者和推動者的角色,少一些建筑師的個人趣味、自我表現和俯視眾生的精英思維,多一些設身處地的換位思考, 少一些包羅萬象的宏大計劃和視矛盾與混亂為毒瘤必先除之而后快的簡單粗暴,多一些抽絲剝繭式的耐心; 少一些“建造”思維,多一些“營造”態度。
當“網絡化生存”成為一種司空見慣的生活方式的時候,有人甚至預言作為一種物質形態的城市終將消亡。作為一個樂觀主義者,我相信城市一定具備那些無法被取代的特質,從而賦予它長久的生命力。 就像所有那些在那些歷史中形成的偉大的城市所顯現的那樣,富有魅力的“街角”空間帶來人的集聚、交流、融合、沖突、妥協所帶來的社會生活的活力和不斷被催生出來的新的城市文明正是其關鍵所在,從而讓我們的城市成為上演精彩城市生活的 “社會活動的劇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