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當余杭的紙傘在巴黎MO時尚家居設計展撐開的那一刻,年過古稀的劉有泉會不會想到1982年,自己為了買回那100多把余杭紙傘所走過的山路。這條路把紙傘工藝從歷史車輪中拯救下來,并在三十多年后通往了世界舞臺。古老的手工藝,與地區的發展息息相關,后來者們又會如何傳遞屬于故鄉的美好?
瓶窯鎮塘埠村,地處杭州西北方,三面環山,隱身在浙西的丘陵地帶間。劉偉學開著車把我從瓶窯鎮捎上,沿著公路一路往西,突然拐進一條小道,道路開始蜿蜒上山,偶然能遇到運竹子的卡車,路上還有村民們堆放的竹捆,讓路變得更難開。塘埠村渺小而安靜,一路所見,幾乎都是當地農民。竹林深處,磚壘人家,仿佛遺世獨立。
自從乾隆三十四年(1769年),董文遠九房在余杭開出第一家紙傘店,余杭就憑借的豐富的自然資源和臨近杭州與京杭運河這一經濟優勢成為了全國紙傘制造業的中心。當時,油紙傘按式樣被分為漁船傘、文明傘等多個品種,“油紙”二字念起來還和“有子”相近,于是也成了寓意人丁興旺的禮物。因此,一直到上世紀50年代,余杭紙傘一直與當地的竹笛、搪瓷等工藝一起,帶動著整個余杭地區的經濟發展。據史料記載,最輝煌的時候余杭紙傘的年產量曾高達50萬把。
然而,50年代后,由于鋼制骨架的“洋傘”傳入中國,余杭紙傘開始走向沒落。制作手工紙傘的師傅也紛紛改行。1982年,劉有泉試圖將這傳統工藝保留下來,他走訪余杭數個村落,買來一百多把傘骨,存放在位于塘埠村的家中。
“爺爺當初想自己研究紙傘的做法,掌握這份工藝,并且找到人傳下去,但因為找不到會做的師傅,這些傘骨在家一放就是30多年。”劉偉學說。當2006年,余杭地方政府響應劉有泉的反映,決定恢復紙傘工藝的時候,整個余杭地區能找到的技藝成熟的紙傘師傅只有寥寥幾位了。
工藝的流失同時帶來了地區的貧乏,這種沒落悄無聲息,卻又令人震撼。大約三年前,當上海設計學院的一群大四學生走進余杭的古村,探訪古村的街區建筑和留存的工藝文化時,卻發現短短幾日間,這里就有樓房被推土機碾得粉碎,自然村落的消亡速度非常驚人,而其中的人們,都離開了故鄉,另謀生路。
而身為90后的劉偉學卻做出了相反的選擇,從設計專業畢業的他辭了工作,帶著幾個小伙伴回到爺爺劉有泉存放那百余把傘骨的老屋。他把這里叫做“紙傘之家”,在保留老宅原貌的基礎上,將這里改造成了紙傘展示館,一樓建起制造工場,將廳堂前后的空間分為設計發展工作室和工藝展示區,找來一些曾經拜師學習過紙傘工藝的師傅,開始正式接過恢復紙傘工藝的任務。
二樓則按照“民宿+非遺”的模式,打造出三間包含紙傘元素的民宿客房。 “我們一邊要恢復余杭紙傘的原貌,一邊也要找到紙傘在現代社會的存活方法。”劉偉學找到了包括品物流形、設計共和等設計品牌,共同開發紙傘工藝的衍生品。開設民宿一方面也希望能讓設計師留下,在老屋中生活,和老藝人一起切磋,擦出更多的火花,同時更深入了解余杭的歷史和傳統人文。
品物流形的創始人、設計師張雷是紙傘之家的常客。從2009年起,張雷提出了“From余杭”計劃,從紙傘出發,開始對傳統手工藝開始考察。砍竹、鋸竹、刮青、平頭、劈骨、鋸槽、削骨、排傘骨、穿傘、糊傘、裝柄……制作紙傘的72道工序被詳細的解構分解,如今在品物流行的“From余杭融設計圖書館”的手工藝博物館區清晰可見。從這些工藝里,品物流形的設計師們和劉偉學合作,開發出了紙椅“飄”。“飄”就像余杭登上國際舞臺的一個楔子,在2011年的米蘭設計周上大放異彩。這把從糊傘工藝中誕生的椅子如今銷往巴黎、瑞士等地,是紙傘工藝轉化中典型的成功案例。
如今,在“From余杭融設計圖書館”的陳列架上,紙傘、竹笛、搪瓷被分解到竹皮、竹節、桃花紙、礦物質顏料等基本材料,工藝制作步驟詳細地表述在材料下方,比如傘骨鋸槽的工序、竹紙漿的上色過程。猶如一部立體的余杭工藝百科全書。
2016年初剛落幕的巴黎MO時尚家居設計展上,一把直徑3米的余杭紙傘作為戶外家居系列展品的一部分,正式亮相國際性設計展。作為唯一的中國品牌參展,品物流形又一次為本土工藝發聲。
在張雷看來,“保護”手工藝,和“留住”手工藝的概念是不同的。“該留在歷史中的手工藝,無論花多少力氣,它都會封存在歷史里,斷了存續。作為設計師,我們要創造的是一種生活方式。而這種過程,可能留住了手工藝,也可能摧毀了手工藝。但設計能幫助手工藝往前走,這是肯定的。”張雷說。
張雷口中的“往前走”是指將單純的工藝轉化成為生活方式的過程。劉偉學所做的事情,在張雷眼中就是一個典型的發展方向。“紙傘之家”與普通的紙傘作坊相比,能包容的東西明顯更多,也能吸引人們對更多事物產生興趣。也許是一位紙傘師傅生活的村子,也許是他取材的竹林。如此,便能體現出文創所帶來的長尾效應。
余杭紙傘的意義一方面是文創,另一方面,也是地區發展中難能可貴的本土魅力。正如張雷所說:“在中國的很多地區,都有著生搬硬套的現象。莫干山的民宿火了,到處都開始搞民宿,這有點讓人生厭。”在他看來,一個地區怎么發展,更重要的是要找到屬于自己的、不可復制的東西,而以紙傘為代表的傳統工藝,便是余杭最大的魅力。
“余杭有著自己的命運”,這一點在劉偉學和張雷的口中,都有著相似的表達。無論是“守”藝人還是設計師,能做出的改變非常有限。從紙傘的工藝出發,如今已經影響一把椅子,與一個整理工藝傳統的場所,至于如何影響更大范圍的發展,讓人們可以自然地留下美麗的生活痕跡,可能還需要很久。不過當我問起劉偉學,如果有人仿照你的模式,開出這么間民宿,他的回答倒很讓人欣慰。“我們很歡迎有人來參與,甚至巴不得有人來做一樣的事,如果都來做這件事,不正是證明它的價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