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976年在新中國三位重要領導人相繼離世后不久,一幅1964年拍攝的新聞照片被印制成宣傳畫出現在眾多百姓家中——毛主席和朱德委員長在機場迎接出訪蘇聯歸來的周恩來總理。
這幅三人合影的畫面以及當時流傳的歌曲《繡金匾》,深浸人心。四年后的1980年,在給蒙受了十余年冤屈的劉少奇平反后不久,那幅照片的原始影像又公現于世:畫面中是四人,緊鄰毛主席身旁的還有劉少奇。在那個年代尚無PS軟件,而暗房技師可以在底片或照片上熟練地進行加或減。
照片如此,美術作品亦可如此。最典型的如表現歷史題材的油畫《開國大典》。根據時事變化的需要,作者董希文先生數次以油彩覆蓋和調整畫作中“多余”的人物和人群的布局。
那么,立體維度的雕塑作品除了拆毀,徹底“格式化”以外,可以“PS”更改嗎?答案仍是肯定的。
1970年國慶節前夕,歷時三年建造的沈陽紅旗廣場上的大型群雕落成。其格局大致為:領袖像居高居前,在其后有寓意旗幟的一道墻體,而墻體又將58個人物雕像主要分隔在南北兩側和東西兩端。南側表現了1921年至1949年時段里建黨、戰爭以及建立共和國的歷史內容,北側表現了1950年到1967年時段內工農業生產、經濟建設以及政治運動等的內容。
“文化大革命”結束后,對過去的一些歷史進行“撥亂反正”。諸如:將自1967年起各類各級行政機關更改的“革命委員會”名稱廢除;淡化“革命樣板戲”;取消“紅衛兵、紅小兵”組織; 大幅縮減領袖語錄書籍的印制和發行;為“文革”前錯誤劃分的數以百萬計“右派”平反,等等。
而紅旗廣場這件群雕北側所展現,以及設計創作的元素中,恰好包含了“撥亂反正”涉及到的一些內容。例如,位于醒目位置的“革命委員會”牌匾;例如完全移植了樣板戲《紅燈記》劇中男主角相貌和身體姿態的鐵路工人,例如一手提油漆桶一手握著板刷,身軀前俯呈沖鋒狀的紅小兵……
“反右”運動在此是這樣體現的:一位怒視前方的工人雙手持一張人民日報,上面清晰刻有“社論”和“《這是為什么?》標題的字樣。經歷過“反右”的雕塑家和民眾都知道,1957年6月8日人民日報這篇社論,揭開了此次運動的序幕。
群雕中內容要隨大勢“撥亂反正”,只得“PS”。由于這件作品使用的是樹脂材料,所以通過切割和重塑,在大約三天的時間里,便消除了那些需要摒棄的元素。涉及更動的局部有15處。其中11本毛主席語錄,切割去了7本;“三面紅旗”除掉了兩面;樣板戲人物手持的信號燈被摘下;而象征著發出“反右”號令的那張人民日報,上面的所有字跡用樹脂涂抹加以覆蓋;“革命委員會”牌匾拿下后,在原有支撐的螺紋鋼的框架上,堆塑出了一只鮮花綻放的大花籃。
在這件作品更改將近40年之際,我對其進行了拍攝,并通過尋訪當時的雕塑家和親歷者,通過查閱作品原始形態的歷史影像資料,憑借今天的Photoshop軟件,在扁平的界面上勾勒出那些早已經消失的立體的維度和輪廓。
時間是記憶最好的稀釋劑,同樣也是最好的離析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