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務院《中共中央國務院關于進一步加強城市規劃建設管理工作的若干意見》一出,引起坊間熱議,家家戶戶都在思量,我家的圍墻要拆了,我家會怎么樣?由于一句“已建成的住宅小區和單位大院要逐步打開”,問題的焦點被引向了歧途。
老百姓開始研究“街區制”是什么意思,以至于有人說,這樣一條意見的出臺讓全國人民科普了一下城市規劃。有人問:我們為什么要推行街區制,是要學習國外嗎?街區制很先進嗎?
這個問題有點似是而非。但可以肯定,“街區制”的提法不是為了街區制本身。“街區制”的提出是在《意見》中“六、完善城市公共服務”下的“(十六)優化街區路網結構。”我們不妨引述文件的原文,“加強街區的規劃和建設,分梯級明確新建街區面積,推動發展開放便捷、尺度適宜、配套完善、鄰里和諧的生活街區。新建住宅要推廣街區制,原則上不再建設封閉住宅小區。已建成的住宅小區和單位大院要逐步打開,實現內部道路公共化,解決交通路網布局問題,促進土地節約利用。樹立‘窄馬路、密路網’的城市道路布局理念,建設快速路、主次干路和支路級配合理的道路網系統……到2020年,城市建成區平均路網密度提高到8公里/平方公里,道路面積率達到15%。”
從“街區制”在《意見》中所屬的類目可以看出,其關注的目標首先是公共服務,是從城市道路交通系統的角度出發,為了優化路網結構而提出的,而其著眼點是提高路網密度,形成多層次的路網系統。那為什么解決交通問題,要牽扯到街區制呢?
討論街區制,首先要說說我們現在是個什么“制”。解放初期,受到蘇聯城市規劃思想的影響,也受到建國之初基建投資模式的影響,我國的許多城市逐步采取了大院模式。大院模式在一個封閉的用地內安排工作、居住、生活服務設施,使就業和居住就地平衡,將工廠、部隊、國家機關、研究院所、大專院校等機構組織成為單位大院。因單位規模不同,大院有大有小,大型的大院圍墻常可盤亙上千米甚至數千米,城市道路完全不能伸入。上千米、幾千米是什么概念呢?我們的公交車站站距以500米為標準,在城市密集區可短至三、四百米。而一般城市道路網的間距以500米左右較多,當然不同城市、不同片區有所差異。因此,大院的建設造就了我們的城市里大家熟悉的一種景象,綿延的圍墻外寬闊的人行道和漂亮的行道樹,卻少有行人。寂寞的長圍墻只是大院的另一個副產品,對城市基本功能影響更大的則是交通問題——由于大院的阻擋,城市道路無法穿過,給外部的城市交通帶來阻隔,道路間距增大,交通量集中,并帶來不必要的繞行。隨著私人小汽車的普及,大院這樣的組織方式使城市道路交通系統存在的問題更明顯地暴露出來。甚至還會看到一種現象,即在大院與城市道路銜接的出入口,由于集中了大量出入大院的車流,反而成了城市交通網上的梗阻點。
那么提高路網密度的意義是什么呢?老百姓經常會問,我們的道路拓寬再拓寬,為什么還是堵車呢?的確,為了解決路網間距過大、道路不足的問題,似乎最直接的辦法是增加道路寬度,即提高《意見》中所說的道路面積率。很多城市決策者樂于此道,也還有寬闊的道路容易造就城市景觀上的氣派的緣故。然而,增加道路面積提高通行量的有效性遠遠不及合理的路網密度對城市交通系統循環的貢獻——大寬馬路不能取代服務到末梢的道路,就好比大動脈不能取代毛細血管對神經和肌肉的滋養。實際上,低級別的城市支路除了具備交通通行功能外,還服務于道路兩側的出入口和沿街店鋪,方便必要的穿行和停留。它是開放的、輕松的,充滿生活趣味。
而不幸的是,我們的城市走上了這樣一條惡性循環的道路:為了保障機動車通暢,城市道路不斷加寬,又為了設法防止行人的穿越,開始設置我們司空見慣的隔離欄,穿越大寬馬路要靠人行天橋或地下通道,或者要繞到交叉口的斑馬線通過,總之,無論怎樣的方式,大寬馬路的出現帶來了新的阻隔,成了一條難以跨越的鴻溝,把道路兩邊的世界完全隔開,我們有了越來越多驚心動魄或者精疲力竭“過馬路”的體驗,而城市人本應享有的“街道生活”卻越來越遠離我們。
雖然1993年出臺的《城市居住區規劃設計規范》并沒有指向封閉小區,而受大院模式的影響,商品住宅出現后的小區仍然以封閉性為主,其中不乏極具規模的大型居住區(俗稱“大盤”)。這樣的建設模式下,交通堵塞-加寬馬路-道路阻隔-缺乏人性的步行環境-街道喪失生活服務功能-封閉的商業服務設施-更多的車行交通-更加擁堵,成為惡性循環的魔咒。
那么,街區制是什么意思呢?從字面上說,街區制指的是以小尺度的街區取代封閉的大院和大型居住區。從文件中看,8公里/平方公里的路網密度意味著街區的尺度平均250米*250米。當然,在城市不同的區域,根據不同的區位和功能,尺度會有差別,開放的程度也有所不同。“打開”小區和大院的目的則是要實現內部道路公共化,解決交通路網布局問題。同時,對小街區的展望,也伴隨著宜人的街道尺度、舒適的步行環境、充滿活力的街道生活。
但住慣了大院的老百姓擔心起來,“打開”就是要拆圍墻,沒了圍墻安全性如何保障?會不會混亂嘈雜?
還要說回到大院。不同于今天的商業樓盤,大院模式下的居住從屬于單位屬性,門衛由單位指派,“物業”由單位維護。大院在一定階段內解決了當時的工作生活問題,但是隨著社會經濟發展,住宅選擇的自由度加大、交通方式的變化、社會分化及需求的多樣化,好些個大院已經隨著第一代居住者的退出變得混雜破敗,不再是早期“單位”意義上的居住,大院內人員混雜,加之機動車大幅增加,大院的環境已經不是過去的模樣。很多原來的大院通過居委、家委會甚至自發組織,設置門衛,安裝停車地鎖,管理出現了復雜的局面。實際上,過大的大院因為外部交通不可避免的引入和內部小單位的存在,圍墻也往往形同虛設,一些大院出現了院中院、墻內墻,來增加小片區內的安全性,一些大型的居住區也不得不將商業服務設施引入居住區內部,帶來的人員、貨物、交通運輸的交織混雜,亂象也可想而知。
反觀國外的小街區,居住片區并不是完全開放,而是化整為零,將封閉區域打散,用城市的公共系統連綴起來。街區內部仍是私密安寧的場所,街區外部則與城市道路密切聯系,方便城市提供必要的服務。而進入街區內部或者臨街居住建筑則通過電子門禁系統。這些方面的技術并不新鮮,我們國內也用了不少,關鍵是城市管理的理念和方法都要隨之調整。
那么臨街的房子會不會很吵鬧呢?可以設想一下,當車輛疏導、人流分散、服務攤平,會不會每一條道路都充盈著長安街的車流、三里屯的店鋪、王府井的人流呢?在不同的區域,道路的功能應當分化,街道不只是車走的道,琳瑯滿目的小街、青春洋溢的跑步族、夕陽西下的巷道,會給我們的生活增添更多的色彩。
街區制只是一種城市布局的引導和城市生活的組織方式。要實現街區制意味著城市治理方式的全面變革,而不是扛著大錘來砸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