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如果說北極是人間邊境,那么南極,一定是個異星球。
伍迪·艾倫說:人生百分之八十的成功是到場。到了南極你會發現,之前再多的準備都是“徒勞”,再多的幻想都顯得微不足道。你只需要感知,不需要了解,什么也不用想,清空大腦,到此一游,足矣。
世界盡頭的夏天
康德說過:世界上只有兩樣東西是值得我們深深景仰的,一個是我們頭上的燦爛星空,另一個是我們內心崇高的道德法則。不過在我眼中,應該還要加上極地的壯麗與動物們為生存所做的廝殺,因為那是最真實的、未被觸及的自然本初。多年前,我看過BBC花費十年時間拍攝的《冰凍星球(Frozen Planet)》紀錄片,還依稀記得里面的內容,這一切都是讓我們跳脫自己為人的桎梏,去思考生存在這個星球上的我們,究竟是如何的存在?我們的文明及其附加,是否在為這個星球錦上添花,亦或是我們過于自大?當時,更多只是視覺上的滿足,總是感覺南極離我很遠,遙不可及,甚至未曾想過,會真正來到這里。
另一部電影——《摩托車日記(The Motorcycle Diaries)》,也是把我帶到南美,最后踏上南極的原動力。主人公23歲,懷揣著對世界的好奇與幻想,騎著摩托環游南美大陸,片中有無數讓人窒息的美景,靜止的、動蕩的,組成了南美給我的第一印象——一片具有詩性的土地。于是,我踏上了南美之旅,從而最終抵達夢想之地,南極!
去年的圣誕節前夕,我帶著極少的行李計劃開始兩個月的南美流浪。接下來的幾天,我先從紐約越過赤道飛到智利圣地亞哥,到達南部的蓬塔阿雷納斯(Punta Arenas),輾轉阿根廷的布宜諾斯艾利斯,伊瓜蘇瀑布(Iguazu),從這里沿著細長的安第斯山脈與拉普拉塔河一路向南,挺進到世界最南的城市——烏斯懷亞(Ushuaia)。數不清的飛行時間和轉機次數,從0℃的紐約到30℃的布宜諾斯艾利斯再到0℃的烏斯懷亞,走出機場,撲面而來的空氣中充滿了冰雪的味道,陣陣寒意滲透了皮膚,但并不刺骨。那種涼意溫柔地提醒我:輕拂面孔的是極地吹來的海風。
這里就是王家衛的電影《春光乍泄》里,黎耀輝說要去的‘世界盡頭’,好像到了這里,一切就會重頭開始。有個燈塔,失戀的人都喜歡來,可以把不開心的東西都留在這里,還有一段世界盡頭的火車,當初是運輸流放囚犯的工具,而現在你可以坐著列車,把那些過往都放逐山林。
我就是從這里出發去南極。站在Cerro Alark n 山上俯瞰港灣夜景,你會瞬間明白:遠方有時并不遠,近的有時真不近;出發的地方,就是結束的地方。
魔鬼海峽的36小時
從烏斯懷亞港到南極圈的距離是1000公里。上了船,沒有微博,沒有微信,沒有新聞,世界一舉一動也和你沒關,開始一段為期十天與世隔絕的大航海旅程。
說是大航海一點也不矯情,因為在獲準進入南極之前你得經歷一次魔鬼西風帶——德雷克海峽的洗禮。這個世界上最寬最深的海峽,是3億年前南美大陸和南極大陸斷裂以后太平洋和大西洋交匯之處,聚集了兩大洋所有的狂風巨浪。很難想象15世紀的海盜德雷克是如何駕駛僅有的一艘帆船越過西班牙人重兵把守的麥哲倫海峽,顛簸了幾個晝夜進入太平洋, 在西班牙海上霸主的地盤上撒了一通野,搶了相當于英國當時一年財政收入的財富的。據說海浪最高能達到8米,離開港口之后,感受到的就絕對不是泰坦尼克那般海上度假村的浪漫愜意,一天半的劇烈顛簸里人們基本只能在船艙里躺著。
可是當風平浪歇,我看見晚霞染紅了遠處的冰川斷崖,幾小時之后晨曦又給皚皚的峰頂漂了金;舷窗外信天翁在船尾的浪花里若隱若現;企鵝不是印象中的憨態可掬,尾隨著船,而是身姿矯健;然后船頭驚現一股幾米高的氣柱,虎頭鯨一個漂亮的甩尾,驚鴻一瞥。
恍然間,才發現,我們已經突破了人間的結界,闖入了南極。
藍色冰川的異時空
南極擁有著世界上85%的冰川,它幾乎是被冰川封印著,注定是個異樣的時空交錯。也許你去過阿拉斯加,去過智利百內,去過格陵蘭島,但這些都只是人間。南極的冰川是被抽離了聲音、氣味,和一切人類活動的痕跡之后的空靈。
萬年的積雪將空氣擠壓后使光散射出炫目的藍色,用盡你的詞匯也沒法形容出同一抹藍。任何一朵飄在海面上的浮冰一角在海平面以下都有可能藏著十幾米的冰川,海水和微生物將冰川雕琢成各種形態,在海平面上妖嬈著。她有可能見證過億萬年前的大陸漂移,現在因為海平面上升而整體被翻了個個,探出海面。
我們乘坐著Zodiac沖鋒艇每天外出兩次,沿著南極洲半島凹形的海岸航行,我們拍照或者靜靜地站在甲板上發呆,放空一切。
這里幾乎沒有晴天。沒有強烈陽光反射的海面是一片靜寂的灰藍色,倒映著浮冰的幽藍,冰山形成的的平臺上,企鵝背著身子閑庭信步,有些意識到我們在穿行,就搖擺著挪到海邊,撲通跳了下去,但是大多數都懶得去關心這些。拿著相機對焦它們,畫面猶如被消音的電影,就像《ET》里Elliott騎著自行車,載著迷失在地球上的外星人,從一輪大大的月亮前飛過而留下的剪影。
我們在南極碰到了少見的三個晴天,那又是另一番景色。在天堂灣(Paradise Bay)上俯瞰整個海灣,回首眺望,冰雪從岸邊緩緩地鋪上幾百米高的山頂,風將山脈雕刻出一條弧形的雪線。坐在山巔看著雪山安詳的沉臥在深邃的靜謐之中,與陽光相吸,與平庸相離。
當我們關掉沖鋒艇引擎,漂在公認最為壯觀的Lemaire Channel里,海面在耀眼的反射光里倒映著近處的浮冰和遠處的雪山,四周是象牙色的冰山。這里如同一個由太陽完成的達利風格的白色冰雕畫廊,超現實主義最極端的作品,有哥特式教堂、半透明的方舟、象牙色的天鵝還有航空母艦。一個英國記者是這樣描繪他所看到的冰川——“長頸鹿劃著‘貢多拉’小船迎面碰上了我們,被坐在鱷魚頭上的鴨子看見后,開心地笑了”。
南極,就是這么一個造物之手失控后的作品,冰上的伊甸園。
萌物也瘋狂
在南極最審美疲勞的就是那些萌物——企鵝,海豹,海鳥們,當然還有那些個大家伙——鯨魚。極地環境的自然選擇讓他們遠沒有一個個看上去那么呆萌溫順,適者生存是自然界不變的法則。
我們不斷地被告知至少要與企鵝保持5米遠的距離,而離壞脾氣的海豹Leopard seal則要更遠,但是,有時,你一不小心占領了他們的“高速公路Penguin highway”,企鵝們會把你包圍,然后你得原地“速凍”等他們通過,畢竟這里是他們的地盤。我們去的時候是南極的夏季末,正是企鵝回來繁殖季節。覓食回來的Gentoo企鵝一看見自己的孩子,不是先喂食(通過反芻后再喂食),而是跑。這是為了教育它們毛茸茸的孩子,你們兩個誰追上我才有的吃,哭也沒用,兩只幼雛間的競爭,搶不到吃的那只可能就會餓死。
我對于南極唯一的嗅覺記憶就是腥臭,因為企鵝懶得去海里方便,于是萬年以來積攢下來的糞便味道就和魚市場差不多。據說從企鵝糞便的顏色可以判斷,他今天吃了些什么:粉紅色意味著磷蝦很多,白色意味著魚很多。粉色的糞便很有營養,就連南極信天翁在沒有企鵝蛋可偷的時候也會去吃企鵝糞便。
海豹最常見的狀態就是翻著肚子懶洋洋地趟在冰面上,南極的極地溫度注定了它們不可能有風度,想翻身還得顧忌到自己沒有腰這個問題。可他們遠沒有我們想象的溫順,海豹里面的海豹Leopard seal全身豹紋斑點,顏值極高,咬合力驚人,基本上沒有企鵝是可以活著從它嘴里溜走的。
觀鯨是沖鋒艇出行最期待的事了,因為物以稀為貴。在上一個世紀里,鯨魚由于被捕殺過多,早已不是那么扎堆出現了,雖然人類早已找到代替鯨魚脂肪的替代品,但我們還是對他們虎視眈眈,所以他們也沒什么好臉色,耍大牌耍得神出鬼沒。經常是大吼一聲,吐個氣,露個背影,然后用尾巴拍你一身的水,神龍見尾不見首地走了。我們比較幸運地看到了一對座頭鯨(Humback Whale),那也是我們驍勇善戰的Zodiac船長一路殺進冰川深處才窺得的真顏。
船上的趣事
雖然極地環境惡劣,但是人類總是以我們勤勞智慧的雙手大力發展著餐飲業和娛樂業的。就像《南極料理人》里那八位大叔在冰天雪地里照樣鉆研各種和食、中餐、西餐、甜點、炸物,用果汁在雪上劃線打球,然后拿勺子就著果汁吃刨冰,有人類的地方就有吃喝玩樂,搞笑撒潑,哪怕在南極。
趣事之一,船上的大廚手藝不錯,有一天晚餐我們是在甲板上享受了冰火兩重天的極地燒烤,背景遠處南極大陸連綿的皚皚雪山,配有日落時分的晚霞,雖然太陽從未真正落下,而盤中的食物剛出鍋一分鐘不到就變成了冷盤。即使如此,也不是每個人都可以享用這般美食,準入券是每人必須制作一頂奇怪的帽子,游戲規則是用船上能夠看到的各種材料,最瘋狂、最有創意的取勝。于是,有頂菠蘿的,燈罩的,有剪了窗簾的,有把鞋子套腦門上的,我手繪了一頂企鵝的帽子居然拔得頭籌贏得了瓶紅酒,就這樣一不小心又不低調了。
趣事之二是極地露營Camping。室外零下5攝氏度,一群有熱炕頭不睡的“不作不死”的人被船丟在不知名的小島上。每人發一個睡袋,沒有帳篷,冰天雪地里,露宿一晚。你可以選擇各種方式安營扎寨,挖坑也好,手刨也罷,只要你能挺過8小時,第二天早晨就有“諾亞方舟”來接你回船。我們一行四人是抱團取暖,挖了個特別大的雪坑然后在上風口處用冰磚堆圍墻擋風,房子地基打得好,加上裝備不錯,縱然寒冰床也瞬間變赤道。
南極極晝,很容易看到日月同輝。早上起來,我沿海邊朝東南走去,踏著碎石和苔蘚,浪花在礁石之間飛卷,海平線連著冰蓋,天空抹著亮麗的紅暈。半小時后,太陽從冰蓋后躍起,它的光亮已經十分強烈,看上去仿佛把冰蓋頂燒出了一個缺口。十幾只企鵝站在岸邊,它們似乎也在等候日出,這時都面向朝陽,胸脯的白羽毛鍍了金一般鮮亮,這時你會感到它們才是島上的主人。萬籟俱寂,只有海濤擊岸的聲音。太陽上升得很快,一眨眼已是陽光普照的景象了。而我們的“諾亞方舟”也迎著晨曦接我們凱旋回船。
趣事之三,極地跳海,是的,你沒聽錯,赤裸跳海。這種自虐狂的游戲,估計也只有老外想得出,做得出。冰冷刺骨的南極海水最冷時僅有零下兩三攝氏度。更讓我震驚的是,船上六七十歲的老頭老太也和我們一樣光著膀子往海里跳,我們已經視死如歸,不知他們廉頗老矣,尚能飯否?
當我們拋掉所有包袱,你會發現,在南極,大家不過都是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