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陳曉卿
爹媽的旅行餐
◎ 陳曉卿

我爹是北方人,母親則出生在南方水稻產區,所以在主食的選擇上,他們一直采取求同存異、擱置爭議的政策:做米飯換了小火,母親總會給我爸放進兩只饅頭;我爸蒸饅頭時,蒸鍋的中間是空的,為的就是給我媽擺一碗米飯。我也真是佩服,他們就這樣生活了將近50年。父母這一代人從小窮慣了,餓怕了,也養成了有好東西也舍不得吃的習慣。
上次東京之旅就是這樣。臨行之前,我特意跟他們交代,咱們是去旅游,是去享受,不是逃荒。結果等于沒說,無論吃飯還是買東西,我媽都會打聽過價錢,默默地心算一番,再大聲報出一個人民幣的數字:“乖乖,一瓶礦泉水這么貴啊!”結果第二天再出去,父親的雙肩背包就變得沉甸甸了,拉開一看,里面是老兩口連夜在房間冰箱里冷藏的涼開水,好幾瓶!
為了開導爸媽,第二天晚餐時,我帶著二老一小去了澀谷一家專吃螃蟹的料理店,我們點了新鮮的蜘蛛蟹,還從刺身、壽司、燒烤、清蒸、奶油焗到蟹肉蛋羹等都點了個遍。我媽堅持全家要一只蟹就夠了,我只好說:“一只?可能只夠我那個大胖兒子吃的。”于是,我表面上只要了一只,又偷偷點了另一只。
很快,兒子的面前就擺滿了空殼,而父母面前的盤子里還是最開始夾過去的那條蟹腿。他們很夸張地比畫著進食的樣子,卻不見消耗。我有些急,剔好了一個蟹鰲放到我媽的盤子里。“你真不知道我不喜歡吃螃蟹?你妹妹家的冰箱里現在還有好多只,我根本不吃。”我媽說著,把蟹鰲像傳遞奧運火炬一樣傳給了我爸。我沒說話,又剔干凈另外一只遞了過去:“這和你吃過的梭子蟹還真不是一個味兒,麻煩嘗嘗嘛。”說完,我繼續伺候我們家少爺吃喝。待我轉過頭來,發現新剝的蟹鉗子又出現在了我爸的盤子里。老爸二話沒說,一筷子又把肉還給了我媽。就這樣,我幾乎每次抬頭時,那只蟹鰲都會變一個位置,就像我小時候蹲在馬路邊看變戲法一樣:那三只小絨球,我永遠猜不出在哪個碗底下扣著……
這是我第六次去日本,之前的五次,這里的美食都給我留下了美好的印象。但這次,無論是拉面、燒肉還是刺身,都讓我吃出了另一番滋味。晚上回到賓館,我突然想到一個問題:爸媽最愛吃的東西是什么呢?
回到北京后,兒子在父母那里住了幾天。接他的時候,我問:“有沒有發現爺爺奶奶最愛吃什么呀?”兒子認真地想了半天,肯定地說:“剩菜。”
(摘自《至味在人間》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 圖/亓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