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走的毛毛

文/由佳妮　圖/紫　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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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走的毛毛

文/由佳妮圖/紫予

“咱家毛毛怎么還飄得這么高？”媽媽憂心忡忡。“別人家的孩子已經可以解開腳踝上的繩索，下地走路了。”

“每個人成長節奏不一樣。安心讀書就好。”爸爸推開書房門，“我們不要比較，給孩子壓力。”

毛毛腳頂天花板，探著腦袋貓著腰，正試圖把一只羽毛還沒長全的小燕子放進燈罩里。腳踝上的線拉得長長的，直到在椅子腿上打了個結。

毛毛被從天花板上一把拽下來。手里塞了本書，背上書包，重量將他安穩地固定在椅子上。

爸爸將繩子重新綁了一遍，這次毛毛飛不起來啦！

“好好看書。”

“我保證。”毛毛幾乎把頭貼到書本上。

“不要再動那窩燕子了。”媽媽囑咐。

“我保證。”毛毛眨眼睛。

爸爸媽媽關上書房門，留給毛毛安靜的學習環境。

毛毛豎著耳朵，聽到爸爸進了廚房，媽媽出了門。立刻撒開書本，脫下書包，將繩子重新拉長系好，飄飄搖搖升到天花板。

在北方島，毛毛的國家，童年沒有重量。孩子們像氣球般飄在空中。家長們用繩子系住他們的腳踝，牽著出門。只有不斷讀書，腦子里有了知識，才會一點點變沉，慢慢落地，變成青少年。

可是，肆意玩耍是童年的特權。毛毛吐了吐舌頭，心想：我也很想學習。可是書本太枯燥了，安靜地坐幾個小時，太難受啦！讓我先玩一會兒……

毛毛搖頭擺腦地劃到窗邊，腦袋探出窗外。

屋檐下有一窩小燕子。黑影剛投在鳥窩旁邊，就響起一陣嘰嘰喳喳的不安叫聲。小燕子們驚恐地拍打翅膀，從彼此身上跨過，竄來竄去，畫出一個個雜亂的圓圈，躲避著撕拉它們稀薄羽翼的手。

“你剛剛保證不打擾我們！”個頭稍大，剛剛被毛毛爸放回來的小燕子壯著膽提醒。

“現在他們又不在。”毛毛撇撇嘴。

多嘴的小燕子被毛毛逼到了鳥窩邊緣。馬上就要抓住了！興奮的手卻撲了個空，偏離了既定目標，向更前方伸去。咦？毛毛發覺自己身體完全飄出了窗戶外。他慌忙回頭，繩子那一段空蕩蕩在空中擺動。繩結松掉了！

毛毛絕望大叫，試圖轉身往家里游，這一折騰卻被風吹得更遠。地上的人迅速變小，空氣也開始變冷。毛毛打了個噴嚏。

毛毛被風裹著，掠過縱橫交錯的樓房，濃煙滾滾的工廠，停泊漁船的港口。求救聲剛一出口，就被風夾雜到更高處。毛毛只能眼睜睜看著地上忙碌的大人，迅速飄過。

熱鬧人聲不再，眼下是一片靜謐大海。毛毛的胃不安地攪動，會不會就這樣餓死在空中？

遠處有個小島！毛毛呼吸急促起來，一動也不敢動，向天祈禱不要改變方向。眼見離島嶼越來越近，毛毛調整身體，順著氣流，讓自己飛得更低了一些。進入了森林的樹冠層！

毛毛笑了：離開了家，再也不用被逼著讀書。看我在這里闖出自己的天地！

突然一陣強風，吹得毛毛轉起圈來，一陣頭暈。等他清醒過來，發現繩子被纏在了樹枝上，自己遠遠地飄著。毛毛不敢掙扎，怕掙松了繩子，自己又會被吹走。

一個高高瘦瘦的男人背著包裹路過。毛毛大聲呼救：“大叔，請您把我放下來好嗎？”

男人行色匆匆：“我有急事。”

“您這么高，只要一抬手，就能把我放下來啦。舉手之勞啊！”

男人揮揮手：“回來再幫你。”

毛毛忙不迭點頭，安心目送男人走遠。偌大森林，這么快就碰見人，真幸運。

直到太陽下了山，毛毛依然盯著男人消失的方向。背挺得酸極了，又累又渴。

男人出現了。

毛毛興奮地揮手：“我在這兒。”

男人一愣，迅速低頭，加快腳步。

“你怎么走了？”

“趕回家吃飯。”

“你之前答應我了！”

“省得你纏著我，怪煩的。”男人消失在夜色里。

毛毛的肚子咕嚕咕嚕叫，眼淚也添亂地掉下來。

天色越來越暗，風聲也大了起來。沒辦法，毛毛抹干眼淚，小心翼翼地拽繩子，一點一點將自己拉近樹枝。他的動作那么輕，生怕讓繩子脫離樹枝，又被吹走。手腳并用爬下樹，把繩子拴在樹干上。用最后一絲力氣，毛毛撿起一大堆石頭，踹進口袋。氣喘吁吁地躺在草地上，一覺睡了過去。

有人推自己。睜開眼睛，一個紅發的女孩子。

毛毛揉揉眼睛，渾身冷透了。

“我叫娜娜。”女孩子把一顆果子送到毛毛嘴邊：“你的項圈很好看。”

毛毛抬起酸澀的手臂，摘下項圈：“送給你，帶我找到進城的路好嗎？”這個項圈，自從毛毛出生那天起就戴著。不過既然要開始新生活，也就不需要了。

“我保證。”娜娜將項圈戴在自己的脖頸上。

毛毛跟在娜娜身后，一口吞掉果子，遠不能緩解饑餓。

一只圖案美麗的蝴蝶飛過，娜娜被吸引住，跑過去追。

“我們要進城啊。”毛毛吃力地提高嗓門。

“可是，這蝴蝶太好看了！”娜娜瞬間沒了影兒。

毛毛嘆口氣，深一腳淺一腳繼續往前走。

一個熱鬧的市鎮。街上有好多新鮮食物叫賣。

毛毛摸摸口袋，走到一個饃饃攤，遞過去僅有的5艾力：“可以給我一個嗎？”

攤主掃了一眼：“不收外國錢幣。假的怎么辦？”

“是真的，我保證。”

攤主翻個白眼，頭別過去。任毛毛怎么叫也不理。

試了幾個鋪子，都不收毛毛的錢。怎么哀求也沒用。

毛毛餓極了，手揣口袋，蜷著身子往前走。這樣就不會感受到貼著后背反酸的胃了。

“看！”毛毛回頭。娜娜一臉得意，將蝴蝶舉得高高的。

“你知道哪里能賺錢嗎？”

“來我爸爸的餐館打工，怎么樣？”

毛毛眼睛亮了起來。

人生中第一份工作，毛毛當上了餐廳的侍應生。餐館老板，娜娜的爸爸，非常和藹，臉上總是掛著溫柔的笑容。緩解了毛毛作為新人的不安。

毛毛挺直身板，盯著街上來往的每一個人，頭轉來轉去，不敢有一絲松懈。

“您要點什么？”毛毛躥到新進來的人旁邊，禮貌地鞠了一躬。

中年男人挺著啤酒肚，費力地將自己掖進椅子：“你是外國人？”

毛毛驚訝極了，不知道自己哪兒出了紕漏。

“加份菜。”娜娜沖廚房大聲喊，紅色頭發生氣勃勃。

毛毛疑惑地悄聲問：“我哪兒問得不對嗎？”

娜娜聳了聳肩：“沒人會問客人要點什么。往往菜剛做好，客人就變了卦，要吃別的。點菜不作數的。”

“廚師真辛苦。”毛毛咧咧嘴。

“就算你有特別想吃的，點了餐，廚師也不會照著做。一天都按照別人的命令做菜，多沒勁啊。”

毛毛懵了。覺得有哪里不對勁，卻又說不出來什么。

他只盼著月底發工資，可以存點錢，經濟獨立，如同一個成年人般生活。

毛毛被批評了。

“你怎么能夠賒賬？”娜娜爸爸生氣地清點賬單。

“老爺爺忘記帶錢包，承諾會回來補的。”

“所以錢呢？”兩天過去，并沒有見到老人的蹤影。

“他可能臨時有事吧。”毛毛不肯定。老人穿著考究，貼身剪裁的衣服，金絲框眼鏡，“不像壞人啊。”

“從你工資里扣。”老板冷冰冰地說。

“算交學費。”娜娜拍拍毛毛的肩，“下次記著點就行了。”

毛毛疑惑地看著娜娜：“難道是我錯了？”

“人是會變的。一個時候有一個時候的想法。你說的那個老人，當時可能真想補，但之后發生什么，影響了他的決定，就說不準了。我們從來不相信保證。”

毛毛一臉不可置信。原來大人也可以這么沒有限度的不靠譜？

在這個國家，所有的保證都沒有效度。毛毛失望了。他不再幻想可以獨自闖蕩，存一大筆錢，去買新玩具或者自己的房子了。只要有空，他就扎到餐館的電視前。

這天，電視上放的正是毛毛國家的紀錄片。毛毛的眼淚猝不及防，大滴大滴地滑下來。

他趕緊抹掉眼淚，用遙控器換臺。自己國家熟悉的方言太親切，聽了難過。

我已經決定獨立闖蕩，不要回家念枯燥的書。毛毛不停地按著切換按鈕，心里面像長了草，癢癢的，悶得慌。

“我要看剛才那個健身節目！”娜娜奪過遙控器。

“我們國家的頻道是哪個？”毛毛突然意識到，沒有一個頻道口音跟這個國家的語言相似。

娜娜皺著眉頭：“我們沒有自己的頻道啊。”

“那其他國家的人怎么了解我們呢？”

“為什么要了解？撰寫采編拍攝，都是勞什子。遵照任務去完成，多累啊。看別人的不就夠了嗎？”

怪不得自己從來沒聽說過這里。

“有介紹這里歷史的書嗎？”人生第一次想要讀書。毛毛說完自己都吃了一驚，真想讓爸爸媽媽聽到！

娜娜歪了歪腦袋：“書？那是什么？”

“用紙做成，上面會有知識。”

娜娜像盯怪物一樣看著毛毛。

毛毛這才想到，這個國家有著新鮮的食物，多種多樣的衣服，但從來沒看到過書店，更別提一本書。

“在我們國家，讀書就能學知識，身體變沉。”每天都揣著一堆石頭，走路怪累的。毛毛開始后悔自己沒有遵守保證，好好讀書。

“低著頭看一堆紙，太累人了。沒有人會干這種傻事。”

“大家怎么學習知識呢？”

“有電視不就夠了嗎？我們有各種電視頻道呢。”

“可是電視上并不會教數學語文地理物理啊。”都是些哈哈大笑的娛樂節目。

“沒想到你這么無聊。”娜娜不耐煩，看起了電視，再也不搭話。

毛毛愣神，站起身，默默走開了。

終于熬到了一個月。毛毛迫不及待去找老板。

“我不是管你吃住了嗎？”

“可是，說好了付工資。”

“你前天收到了九安里假錢。”

“就算從我工資里扣了，還應該發四十一安里呢。”十安里可以買一個小鳥模型呢！毛毛早就在心里算過一萬次了。

“你是新手，沒有工資。”

“一開始你不是這樣說的！”

“沒辦法，這個月生意不景氣啊。”

餐館生意可好了。但是毛毛無力爭辯，老板絕對不缺少新的搪塞理由。

毛毛開始想家了。每到夜晚，眼前就是爸爸媽媽親切的臉。他只能揮揮手，將思念揮開。胸口很痛，每天都很早就醒來。

又是一夜輾轉反側，天空悄悄褪去黑色，由青變白。鳥兒開始歌唱，毛毛腦袋昏沉沉。等等！今天的鳥叫聲很熟悉？

毛毛像火箭般推開窗戶。樹梢上唱歌的鳥兒飛了起來。

“等一等！”正是之前毛毛欺負的那只小燕子。它長大了！

“燕子，帶我回家好不好？”毛毛哀求。

燕子繞著圈在毛毛頭上飛，警惕地看著他。

“我保證，以后再也不打擾你們做窩。也會保護你們。”

“我憑什么相信你呢？”

“我已經在這個不守承諾的國家待夠啦。”毛毛帶著哭腔，“一個遵守承諾的人是多么難得啊。”

“確實呢。”燕子自言自語，“再沒有和一個遵守承諾的孩子做鄰居更好的事了。”

就這樣，燕子銜著繩子，將毛毛拉回了北方島。所幸，這一個多月以來，毛毛一點重量也沒有長！

爸爸媽媽驚喜極了。毛毛剛剛幫媽媽擦掉眼淚，就吵著要讀書。

他可不想再被風吹走啦！

哦，對了，親愛的讀者，你們可千萬別碰毛毛屋檐下的那個燕子窩。毛毛會生氣的！

爸爸勃然大怒：“你不是保證今天要好好學習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