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窗口能看到多遠

壽司小哥

十七樓的姑娘：下午你來我的店里打包壽司，眼眶發紅，垂頭喪氣。我問了一句，你跟我抱怨你的室友拋棄你搬出去住了。我有些訝異，來不及聽你細談，等我忙完，你已經走了。

草長鶯飛，路邊的垂絲海棠一簇簇開得繁盛，而你背影寥落。

你是我的第一個顧客。初次見你，你神采飛揚，和一個短發姑娘說說笑笑。似火的驕陽曬蔫了馬路兩旁的花木，你們卻像是飽含水分的兩株綠蘿。

我把泡菜壽司交到你手上，作為開業酬賓，另送了兩個公主卷。

你笑起來：“謝謝老板！我給你畫個小廣告吧。”

我的店外放了一塊小黑板，寫著當日的促銷信息。粉筆在你手中似乎變得有了靈性，三兩下便勾勒出一個卡通男生推銷壽司的形象，仔細一看，竟然像我。

你鐘愛我們家的泡菜壽司，很快就成了常客。我也漸漸和你們熟稔，我在微信、微博做活動推廣，你和室友關注了我，熱心幫我推薦。

我們所在的城市一隅，偏僻、配套不全，因而房租也便宜很多。我看好區域的發展前景，也是因為囊中羞澀，負擔不起更貴的店面，所以才在這里開店經營。而你們選擇陋室而居，追逐夢想。

起初我經常看到你在微信上發自己畫的圖，畫風清透、明亮，正如那時的你。后來你終于拿到了一個漫畫連載的合約，大概就是從那時候開始吧，你幾乎每天晚上十點多都會準時叫我們家的壽司外賣。你變得很忙，房門打開的時候，漸漸聽不到你和室友的歡笑聲。你整夜畫圖，黑眼圈幾乎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擴大。

我甚至勸過你幾次，不要老吃壽司了。你的回答是，好吃且省時，五分鐘就吃完了。

你才二十四歲，臉上也有著二十四歲的朝氣和渴望。你希望有更多人看到你的漫畫，你付出的努力讓人動容，卻恐怕也已超出了極限。你的皮膚，你的黑眼圈，你的不聚焦的眼神，都強烈地散發出一個信息——你透支了自己。

有一天看到你在微信上發了一句話：“熬了兩個通宵，有種要猝死的感覺。”你不是這茫茫都市里唯一一個這樣累的人，但這句話，讀下去不知為何竟讓人想流淚。我剛畢業的時候進了一家大公司做技術，我加倍努力工作，最后以胃出血送進醫院收場。

人活在這個社會總是難免想要被社會認同，但此后我就跟自己說，來日方長。姑娘，我希望你能夠七十歲還在畫畫，而不是四十歲全身病痛，做什么都艱難。請一步一步來，不要著急。

今年端午前夕，我送一份加州卷到你家，門敲了三遍你才反應過來。我看你的眼神聚焦在不知名的遠方，忍不住提醒：“假期歇業三天，你找其他家外賣。”

你有些茫然地看我：“假期？”

我知道你不是真的迷糊，你那樣心無旁騖，除了自己追求的世界以外大概看不到其他東西了。我是這家小壽司店的王，而你是你的世界之王。你居住在一座以風景著稱的城市，可你卻始終不曾細看窗外的景色。

我趁著這三天的假期，回家陪父母過節，和老同學聚了會，吃了頓飯。這些事情對現在的我來說很重要。父母終究會老去，而遠隔城市的感情不維護就會變淡，所有的一切，都要很努力才能不被弄丟。

說了太多，卻發現忘了自己的初衷，我原本只是想要給你一點鼓勵的。姑娘，這個世界每天都有人在出名，每天也都有人死去。你籍籍無名，還是為眾人喜愛，都不妨礙你的家人與朋友對你的感情。你覺得很重要的事情，請努力去做。但也別忽略了其他你所珍視的事。跨越半個城市去和朋友吃一頓飯或者學會怎樣與人相處，都有意義。

你發現了嗎？你們小區綠化帶里的那一片梔子花就快開花了，哪天把你的室友喊過來一起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