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家”的修煉

李曄+張嘉瑜

周霞所在的家政服務站，電話雖應接不暇，話筒那頭卻充滿矛盾——既著急請保姆，又擔心保姆的素質會不會太差？輿論中，滿眼是對保姆的吐槽，但甚少有人提及雇主的修煉。周霞認為：那些負面情緒加身的保姆，除個人品行之外，很大程度與雇主相關。“東家”的修煉，是現今的雇主最需要做的事。

抹著眼淚做阿姨

保姆的苦楚，周霞是見證人。她給保姆們組織的聚會，常常變成了訴苦會。

翠蓮是住家保姆。那天傍晚，翠蓮在里屋給雇主家1歲的女兒把屎、喂奶、哄睡，屋外客廳，雇主一家正在吃飯。待翠蓮料理完孩子進客廳一瞥，桌上只剩半碗菜湯……她跟周霞抱怨，女主人總嘀咕，“我出錢請傭人，還要燒飯給她吃？”“傭人”兩字，翠蓮聽著刺耳。當著翠蓮的面，女主人話中有話，“你飯量蠻大。”翠蓮忍不住反駁：“不多吃點飯，哪有力氣干活？”

不止一位阿姨跟周霞哭訴，說在雇主家“傷自尊”了。“我桌子剛擦完，東家戴上白手套再擼一遍，手套有點黑，就說我偷懶。”“東家要我跪地上用抹布擦地，可我年紀大了跪不下去啊……”

周霞接收阿姨和其他正規家政中介一樣，經老鄉介紹、身份證識別儀驗證、簽三方協議，保險、健康證一個不少。十余年來，阿姨偷盜甚至下毒等惡性事件，周霞從未遇到過。倒是無數次，她要為保姆們出面。

安徽阿姨周麗琴找了一位新東家，鐘點工，月工資1300元。發工資那天，周麗琴拿錢去存銀行，銀行說有700元假鈔，要沒收。周麗琴手足無措，只能向周霞求救；另一位保姆盧阿姨被男東家指責說偷錢，嚇得手腳發軟。周霞建議東家再仔細找找，最后錢從抽屜后邊的縫里找到了。

“保姆都是老鄉帶出來的，很珍惜名聲，哪敢小偷小摸。但遇到苛刻的東家，你說阿姨心態會好嗎？”周霞說。

東家，你準備好了嗎

“當了10多年家政學校校長，我最大的收獲，就是學當一名稱職的東家。”美英說。多年來她一直想開一門課，“要問問各位雇主，請阿姨，你準備好了嗎？”

美英的母親有輕微腦梗，姐妹倆請了一位王阿姨，當住家保姆。初見面，美英跟阿姨保證，“我把你當小妹”，又把阿姨拉到母親跟前：“媽，這是我小妹，也是你的小女兒。”

二姐去看母親，有時蹭飯。王阿姨心疼老人，跟美英打“小報告”：“我今天燒了豬腳湯給老太補補，結果二姐一人吃了大半。”二姐找阿姨茬，阿姨賭氣，稱老家有事，不做了。

美英誠心誠意跟王阿姨講：“我二姐不常來，別計較。你有啥不開心跟我講。”王阿姨又改口說，想趁照顧老人間隙，出去做鐘點工，每月多賺300元。美英爽快說：“300元我加給你。”

阿姨偶爾偷懶，鍋沒洗干凈，結果鍋底燒糊了。美英并不斥責，叫來王阿姨，示范給她看。美英還送衣服給王阿姨的兒子，王阿姨投桃報李，給美英幾個孩子鉤絨線拖鞋。

平時，美英母親睡大床，王阿姨睡一旁小床。老人連夜尿床時，王阿姨主動跟老人睡一床且一頭，說“晚上能驚覺些，方便照顧”。后來美英大姐退休照顧母親，美英給王阿姨介紹了新東家。王阿姨經常打電話問：“老太好嗎？她要是走了，你們一定要叫我……”

美英是普通人家，懂得用心待保姆。而有錢人家也同理，并不是一擲千金就能換來真心。

舒婕住在上海某國際社區，家里請了住家保姆和司機。她覺得，“阿姨來你家，就是來幫忙，要心存感激，除了花錢，還得用心”。

在舒婕家，父母和公婆輪流照看兒子，舒婕父母勤快，婆婆則苛刻些，因此舒婕跟阿姨通好氣，“我婆婆在時，你就辛苦一下，我母親在時，可輕松點”，好讓阿姨有盼頭。平日里，好吃好用的不忘給阿姨一份，大節小節塞紅包，阿姨回鄉，舒婕提前準備好禮物。

舒婕以前的阿姨，也說東家好。把舒婕兒子從出生帶到7歲的崔阿姨，兒子也在上海打工。那年國慶，崔阿姨說兒子要回老家訂親了，舒婕給崔阿姨放假，不料音訊全無。后輾轉打聽，才知崔阿姨兒子暴亡。舒婕幫忙訴訟，她丈夫則雇人在當地調查。待崔阿姨心情平復回上海拿工資，舒婕考慮到她要連夜趕回老家，專門買好飯菜打包，讓她帶著路上吃……

為何對保姆這般好？舒婕說，遇到好阿姨是福氣，要惜福。“我兒子小時候，崔阿姨每次帶孩子出門都備足干凈衣褲，兒子尿身上一次，她趕緊換干凈的，再尿再換；兒子有段日子喜歡看電視，崔阿姨怕影響孩子視力，頂著大熱天，抱孩子去公園轉悠，腱鞘炎發作也沒一聲怨……”

人心換人心，何嘗不是一門功課呢？

（摘自《解放日報》2016年1月3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