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傳妤
西南,往南,有一座花城。
可花城再美,也不是我的花香小鎮。
我叫如暖,姓顏。
我和他相遇,在花香小鎮的巷尾那悠長的小道旁的酒吧里。
他是浪跡天涯的歌手,我是朝九晚五的學生。
花城四季如春,可隨著游人紛至沓來,很多人也漸漸離開。
他叫馬冬陽,住在從花城往南的花香小鎮。
此時,他是全鎮人都知道的原創歌手,很多人不知道原創,卻知道他。
也是因為他在等一個人。
一個已經死去多年的人。
經此多年,他久居在小鎮,每天都重復著同樣的事情,他并不是花香小鎮真正意義上的原住民,但是卻比生活在那里的人更加熱愛它。
有一天,他從夢中驚醒,突然想要放下了,他太累,累到呼吸都覺得沉重。他需要一個借口,一個類似儀式的東西來祭奠他那早已過去的青蔥歲月。
他想過許多方式來告別,可能是因為無從告別,他選擇了一個大眾的方式,拍一個微電影,同時也可以宣傳花香小鎮。
他心里很明白,這樣的事情他嘗試過無數次,不會成功,因為他連想要告別的人都沒有了。
小虎是他的酒肉朋友,有酒有肉才會出現的朋友。他找到了我。馬冬陽需要一個稍微會寫東西的人來幫他寫個小劇本,而我剛好寫過一些不痛不癢的東西。
我說,我馬上就回學校準備畢業論文,沒有時間。
“多認識一個朋友,以后好走路”小虎難得說句人話。
“那就好吧。”我丟下了這句話,我早已知道馬冬陽的存在,也曾見過。只是他不曾記得我,而我記得他的那片領地,在小鎮那么突兀,可是卻有那么大的吸引力。
四年前,我和苴在高考考完的那天晚上,曾經專門繞道去看過,可是兩個剛剛成年的少女壓根就不敢進去,只是在門口和酒吧合了個影。
他的酒吧叫——你的花香,我的小鎮。
當時,苴還說:“你看他多自以為是,小鎮都變成他的了。”
我們在黃昏的水泥路中手挽著手走過,不時會回頭看看。
你的花香,我的小鎮。
真的很美。
傍晚,他直接打來了電話,問我何時過去。
馬上。
我習慣了走路,尤其在黃昏日暮,穿過廣場,熱鬧的景象讓人覺得小鎮都有了城市的繁華之感。許多的人聚集在這里跳著廣場舞,從中穿過,轉彎,就是一條小巷子,它在城南,白天幾乎沒有人,晚上人鬼共舞。
紅磚裸露,綠瓦森森,水泥路旁掉落的葉,孤零寂寞。
他的酒吧在巷口,他的房間在二樓。
暗黃的燈,泛黃的書,綠色的窗戶大都褪了色,不綠也不黃,在巷口烏蒙蒙的路燈下,淡淡的被風吹散。
他仍在休息,叫我自由的等他。
我不善交際,進去看了四周,稀稀落落的幾個人,有人過來問候,我表明來意,又走了出來。
酒吧開始充斥著人味。
而我似乎是坐在巷口的那個少女一般,被時光遺忘,被人忽視。
他叫我進來,坐在角落里。
一杯,兩杯,不知道幾杯酒下肚,他走過每一個桌子前邊,和每一個人碰杯,他的身影就像天黑之前,忘記了所有的落落狂生。即使在人群中狂歡,可是他的寂寞可以籠罩全場。
他坐在我的對面,酒吧的聲音太嘈雜,他想要開口說話,卻又略顯疲憊。剛要開口,似乎發現距離太長,招呼我坐到他的身邊。
音樂聲音太大,他離我太近,鼻息太濃,側身的姿勢太過曖昧。
他說:“你回去吧,加油!”
我一臉茫然,他拉著我走到了二樓,那里的確安靜許多,也溫暖了許多。
即使我已經臉紅,卻在后來得知,這樣的動作屬于所有人,無論男女。
他的房間很破舊,深紅色的被子像拱門一樣立著,桌上凌亂到了極致。
CD、鉛筆、本子、煙灰缸、紙盒、小音箱,一張桌子容納了他整個凌亂的世界,昏黃的燈光灑落在破舊的幾物,落在走著咯吱咯吱響的木板上,一地慵懶。
“有沒有男朋友?”
“曾經有過。”
“怎么分手的?”
“異地。”
“很小兒科的理由。”
我心里有些許憤怒,這個本因無奈出現的結局,怎會定義成兒科,后來,聽說了他的故事,我才知道原來重癥病房的存在。
她叫潔,早已死去多年,就算她和他認識的時間很長,卻從沒有真正的在一起過。
青梅竹馬,大多是好的青梅和壞的竹馬,也大都沒有美好的結局。
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
連李白的詩中的青梅和竹馬都沒有好結果,紅顏老死,只留有傷悲。
潔,品學兼優,花容月貌,他,至少學習不優,甚至倒數。
他從許多男生口中得知她,她是大眾的夢中情人。一個安靜如水的姑娘,總是不緊不慢的走過開滿丁香花的小路,每一次她都會抬頭看看掛在泡桐樹上的古鈴。
他開始關注她,那時候,手機還不流行,人都喜歡用筆寫字。他給她寫了一封封的情詩,每一首都是夜晚情絲高漲,夜不能寐時流出的文字,帶著青澀,些許情深不知所以。
我以為故事就這樣從他的堅持開始,她的感動結束,卻沒有想到這是個連開始都沒有,更無所謂結局的故事。
他的所有青春都執著于在她身后窮追不舍,卻每次都是以她的驚慌失措、落荒而逃結束。每次他鼓起的勇氣總是被她逃也似的離開澆滅心中那熱情的火。
偶爾,他們也有些許愉快的時候。
后來,他回到了鎮上補習,她去了城里最好的高中。他們彼此通過信,或許是因為不見面,潔似乎也沒有那么介意他的存在,他至少得到了最起碼的回應。
我安靜的聽他講。
他說,當年他就是在花香小鎮補習的。他從小生在花城,父母也早就離開了小鎮,在花城都有正規的工作。當年,他執意回到老家補習,父母沒有辦法。
花香小鎮,也是潔的故鄉。
她的父母常年在花城打工,家里還有一個弟弟在花香小鎮讀書,父母只能負擔得起她的讀書費用,好在她樣樣都好,父母的努力也有動力。
馬冬陽,沒有再講后來的事情。
有一天晚上,我在家門口遇見了小虎。
小虎說,后來馬冬陽通過家里的關系,順利上了高中,卻沒有再上大學,獨自一人北漂許多年。最后,他還想再做最后一次努力,往南,回到了南方,她早已扎根在花城。
然而,她已經結婚生子。
他認了她的兒子為干兒子。
只想憑此還有些許聯系。
可是,下一年,潔就去世了。他不愿意呆在她離世的最后的城市,回到了花香小鎮,那個他曾經以為自己跟她有明天的地方。
我不相信,這么多年,他就一直堅守從年少就一直喜歡的人,身邊從來沒有其他人。
小虎說,這幾年,他身邊有過幾個女人,但是都離開了。
小虎很奇怪,我問那么多問題。
我說,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他說,現在不是讓你跟他打仗,這不是戰爭。或許他這個人的世界里從來都沒有必要有其他人的存在。這只是他一個人的事情,從頭到尾。要是能忘記,早就忘記了。
小虎,有時候像個歷經世事的人。
馬冬陽的黑夜白晝完全與人相反,我在黑夜的寂寞里孤枕難眠,他卻在白天的艷陽里蒙頭大睡。
而我只能根據他的作息來調整我的生物鐘。
很奇怪的是,他卻嚴格要求我早睡早起,盡管我睡在自己的家里,他看不見。
他本來補覺的下午變成了共同工作的時間。
他講,我寫。
慵懶的陽光從窗欞中散射進來,偶爾他講累了。會在沙發上睡著。剛開始,我不敢打擾他。后來,他睡著,蜷縮在沙發的角落,我只有拿起他隨意放在沙發里的外衣蓋上,慢悠悠的回家。
酒吧里,還有其他的歌手。這樣,他反而有更多的時間去思考。
偶爾,他也會叫我去酒吧坐坐。而我,總是要找很多的借口騙過家里的人。
他偶爾會在不經意間想起一些頭緒。
每次離別的時候,他都會說一句“加油”,他習慣跟朋友們擁抱道晚安,也包括我。
似乎除了工作,生活也有了更多的交集。
農貿市場的偶遇,在百貨商店里也會同時看上一瓶醋,偶爾他也送我回家。
他還是習慣摟住我的肩膀。
輕輕的在我耳邊說話。
他的故事,似乎也就那么過去了。其中的辛酸苦辣,他獨自承受,并不愿意有過多的吐露。
后來,他回了花城。
而我回了學校。此時,學校已經上課許久,而我始終處于逃課的狀態。
偶爾還是會聯系,有時候會想念。
小虎說,當你離開,走出了那個地方,以一個局外人的身份去看待那些親密與巧合的時候,你會發現,有些人對比人的好,是大眾的,并不專屬于你。
的確,他甚至和很親密的閨蜜吻別。
小虎也承認,馬冬陽對于我的確是不一樣的。
過度關心。
但是那是戀人未滿,友情過度的狀態。
他說,有興趣一起工作嗎?
我說,我不會再回去了。
他只說了一句“我在花香小鎮等你”。
我在花香小鎮等你,是他習慣性對人的回復吧!
小虎說,我那是暗戀未果。
我說,不是所有有好感都叫做愛情,同樣,不是看了一眼覺得還行還想再看一眼就叫暗戀。
他說,你就扯吧!
馬冬陽開始執著于一場自欺欺人的事情,而我選擇了遠方。
他的生活有人進來,有人離去,他卻一直在。
誰都不知道,他到底是在等人,還是只是習慣了等待。
你的花香,我的小鎮。從來都只是兩個人的故事,我只是驚鴻一瞥的過客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