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木鎮

草川人

大海，撈針

他是一名紡織女工的丈夫

在一次海上旅行中，他有過一次愚蠢的

艷遇的念頭……

現在，他徘徊在傍晚的海邊

身邊有大霧和船只。一只在海上

越飛越低的鷗鳥，模仿著他的憂傷

……作為一名冒名頂替者。他一直

替誰活在這悲涼的人間

成長，求學，嫁娶，婚育

有時，他也想換一種方式生活

云游，念經，讀信

他想找到的一定是另一個自己

可這多像是在大海里撈針！他的

不安里，埋伏著小小的羞愧——

“讓我做一次自己，只做一次……”

捕風，捉影

這是蝴蝶該做的事，波浪做了

這是波浪該做的事，我做了

捕風捉影——

柳樹在等公交車，親人在路上

雨在半空

捕風捉影——

一枝蘆花，為臨病的海水起舞

大地上留下瞬間的光和影

一只小小的蜂鳥，落在倒掛的金鐘上

仿佛愛情落在花瓣上，其實不是

它只是飛過來，慈悲地看一看

捕風捉影——

勝利巷。月色。夜宴

我說的，只是日常的幾個片面

故事的幾個版本

……從波浪到微瀾，我對人生

已經有了折衷的尺度

不得不提到的是，在海邊

我突然涌出的淚水

……一個憂傷的肉體，一段生命中

無法繞行的低潮部分

風吹過花木鎮

早晨走在白楊路上，風吹著我的臉

我抬頭看云，看鳥群在天空里掠過

站下來休息時，風吹起我的衣服

它在尋找自己想要的東西

似乎什么也沒帶走

只是吹短了我指縫間的煙

深夜里，聽見它在窗外路過樹葉時的腳步聲

有山溪穿越空谷時的毫不猶豫

風吹過浦東，和吹過蘭州沒有區別

吹過事物表象，也吹過核桃中的秘密

風吹過花木鎮時

悄無聲息地翻完了我桌上的兩本日歷

路 過

路過幽藍夢境里情欲的少婦

醒來后對你有一種歉疚

路過一杯豁達的牛奶，兩枚微亮的雞蛋

一盤紅綠相間的水果沙拉

內心有說不出的暖意

路過微信里加我的那個陌生人

讓我坦然承認了曾經不愿意承認的虛偽

遺忘，想起，再次被遺忘

那些年蔚藍色的天空，純凈得像一次虛構

作為一名師范生

對祖國有過斬釘截鐵的許諾

離開蘭州，離開中山橋上亮堂堂的方言

如今我正在花木鎮穿越江南的冬天

在下一場春風里醒來時

中年的孤獨，會更接近草木的預言

找影子

眼睛在凌晨五點被凍開。身體蜷成一團

手無法摸到進入夏天的遙控器

一股尖銳的酸味在胸口驟然升起

花木鎮上空，教堂的鐘聲像大鳥飛過

開燈。起床。卻找不見自己的影子

不知躲到哪兒去了

點一支煙。從臥室到廚房，從洗手間到客廳

再去小院的玻璃棚下，都是空蕩蕩的

燈光雪亮。桌子上浮著一層淺淺的灰塵

我用一塊抹布隨即擦去

紅木桌面上的玻璃中，蹦出我的臉

有無數裂紋，像水面上的倒影

燈光下，灰塵飄飄灑灑

它在不停地覆蓋，不停地掩埋

兩年好像只是一個轉身。冬天繼續深入地層

榨汁機轟響，為我捧出一杯緋紅的果汁

一個下雪的夜晚

雪花從低矮的天空里

搖搖晃晃地落下來

從花木路地鐵口涌出來的人

散在路面上

也是搖搖晃晃的

無意中看見，曾經的情人

孤零零地走在回家的路上

她身上的衣服

有著枯葉般灰暗的顏色

曾經介紹我們，彼此認識的那個人

兩年前，已經死在了

酒后的方向盤上

雪越下越大

正在掩埋路燈脆弱的光

一經想到，從前那些美好的事物

以及還沒有寫完的詩

我搖搖晃晃地穿過了櫻花路

時光的節奏

四月。端起下午茶

時光在窗外喊著花朵——

玉蘭，石榴，海棠

不斷亮起

——春天越來越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