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_嚴小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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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個興致盎然的父親是種什么體驗
文_嚴小沐

我爸是武俠迷,給我推薦的第一份書單里就有金庸、古龍、梁羽生等人的書。他結婚早,家里除了一個小診所,還有一家小酒坊需要他打理。他看小說入迷,在那些武俠故事里快意恩仇,自然也誤了許多正事。為這,我媽沒少跟他鬧騰。比如,煮酒對火候有極高的要求,但他總陷在那些江湖事里,火不是大就是小,弄糟的次數不少,白白糟蹋了糧食。
步入中年,我爸南下北上,奔波十余年,境遇有好有壞。不再看小說,身上卻有種我說不明的東西——有俠氣,也難免有市井氣,會把所有晚輩當朋友,像老頑童。
他真是一個興致盎然的人啊,連我都嫉妒。
小時候,我和我弟算得上“別人家的孩子”,即便這樣,也難免遭到我爸的捉弄。他曾是小鎮的“學霸”,摸索了一套自己的考試心得,所謂“大考大玩,小考小玩”,每到考前,他總是拖著我和我弟游山玩水,釣魚摸蝦,根本不顧我們的意愿。而我們在緊張的復習之余還得哭喪著臉去玩耍,千萬種別扭。
光是這樣也就算了,我爸還自創了一套“蚯蚓宴”。他說蚯蚓富含蛋白質,營養高,如果我們考得不盡如人意,他便加餐“犒賞”——蚯蚓可紅燒、可白灼,煎炸烤燉,隨意挑選,聽得人惡心不已。但他又從不唯分數論,凡事只問一句:“是否盡力?”若是,即使倒數第一也沒關系;若不是,正數第一也要閉門反思。
考試結束被我爸盤問,是我童年里非常不愿面對的事情。但好多年過去了,我從這種思維里受益良多——盡力去面對,不逃避,努力成為一個興致盎然的人。
然而生活并非因為你充滿興致、懷揣善意,就不會再有磨難。有一年,我爸生意做得不好,賠了不少錢。春節前的一次聚會,他喝得酩酊大醉,最后竟坐在椅子上傷心地哭起來。而那年春節前我剛分手,整日無精打采,回頭看見我爸,那一刻我想起來路和去處都覺得惶恐不安。
一個看上去永遠有辦法的人,一個興致盎然的人竟這樣被打敗,真是充滿無力感。大概因為狼狽的樣子被我看見,第二天我爸酒醒后覺得不好意思,跟我聊了很久。
“他并不適合你,分了也不可惜。你太執著,從小又不曾經歷分別,所以還沒學會放下。放下是很重要的。”
那天之后,我們成了朋友。在那之前,我不曾想象父輩的精神世界,我以為我爸的高興永遠多于憂愁,甚至覺得他因為過于樂觀而顯得不夠穩重,簡直沒正經。
可細數某些時刻,才發現他的別致有趣:我人生的第一束鮮花是我爸送的;我手機里有一堆他即興創作的打油詩;初中時,他和我比賽背《木蘭辭》,徹底打敗了我;大學時,給我寫六七頁的長信,講很多過去的故事,說是提供素材支持我搞文學創作。我大學畢業后,我們聚少離多,有一次他在夢中哭醒,說夢見我一個人在雨夜里邊走邊哭,我的眼淚就掉下來了。
可如何才能成為一個興致盎然的人呢?大概要先學會自娛自樂吧。在北京的第六年,我越來越能找到這種感覺。忙時一個人就像一支隊伍去打江山,閑時便養花種草讀書下廚,在微小的事物中獲得解放。日子在平淡中變得工整有序,而你在秩序里找到讓你興致盎然的東西,它們一點兒一點兒成就你。
這是自己的江湖,很多時候與他人無關。
最近和我爸聊關于他老年生活的設想,他想要約三兩老友,臨湖釣幾尾魚,把酒話桑麻。那是他的江湖,也是他的好山好水好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