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域詩章（組詩）

李滿強

高處的博格達

去天山大峽谷的路上，偶爾抬頭

就看到她：戴著白雪的帽子

纏著云霧的圍脖

“在古代，駝隊和軍旅進入西域

都要抬頭來找她，以此來辨別方向”

哦，高處的博格達

她肅穆，靜默，只拿

雪花和北風擦拭過的眼睛看著你——

當一個夢游癥患者，心懷敬意

進入天山一帶，他會不會找到

丟失已久的拐杖和羅盤？

在新疆

不要去孤獨，你的孤獨

遠遠小于天山或者塔克拉瑪干的孤獨

不要去憂傷，你的憂傷

遠遠淺于博斯騰或者喀納斯湖的憂傷

但如果你面色通紅，一言不發——

那肯定是因為：一匹鷹

開始在你的頭頂盤旋。

也可能是：一頭剛剛出生的小牛犢

在你的眼前撒歡

吐魯番：謠曲

半個月亮爬上來，爬上來

爬上了麥然木古麗家的葡萄架

在秋天的葡萄架下

月光四溢，甜蜜地垂

美麗的麥然木古麗

在葡萄架下低聲吟唱

古麗，古麗——

我見過的你都唱過

你唱過的，我卻不一定

品嘗過

靠著一棵白樺坐下來

似乎已是窮途。奔波千里

我究竟因何而來——

眾水向東，而她兀自朝西

額爾齊斯河兩岸

秋日盛大。白樺們紛紛抖落了風塵和 焰火

只留那白凈挺直的軀干

指著藍不可測的天空

所以，我將交出我的嚎叫和哭泣

然后，就靠著一棵白樺樹坐下來

你看，我現在一無所有

只是一個面對河流和黃金

畫餅充饑的人

阿勒泰一帶，遇到轉場的羊群

大地獻出黃金

天空收攏云朵

高高的阿爾泰山，還給雪

我的哈薩克兄弟努爾曼

迎來了一年中羊群轉場的時節

馬背上的努爾曼，此刻

多像一位富足的國王，神色自若

而他的眼前，緩緩流動的

是一條羊群的大河

棕毛的大母羊，白毛的小公羊

每一只，都毛色漂亮，膘肥體壯

當我們的車隊

和這條河流狹路相逢的一瞬

所有的機器都停止了轟鳴和奔跑

只是安靜地等待著

羊群們穿過草原公路，大模大樣地

消失在遠處——

如果沒有和一只羊的眼睛對視過

你永遠不會知道，它們的眼睛里

有著怎樣溫暖的雪

喀納斯，遇見一只雪地里的烏鴉

在我們談論湖水和松樹的時候，一只烏 鴉

悄無聲息地落在眼前的雪地上

我們停止了交談。世界一片靜寂

只有烏鴉在雪地上來回踱步

一只渾身漆黑的烏鴉，落在潔白的雪地 上

若是以往，我不會接受這種諷刺或者 隱喻

但現在已是中年，在烏鴉和雪地之間

我開始接受它們相互存在的事實

贊 美

贊美一朵十月里成熟的野棉花，以及

她柔軟而熱烈的美

贊美一條執命向西的河流，以及

它的從容和放蕩

贊美一群頭頂雪霜吃草的母牛

新疆的天空下，她們有著云朵一般的安 詳和自由

最后，請允許我贊美一下自己——

一面蒙塵的鏡子，在你走后

還能站立和行走，沒有被風吹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