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論文總結了余華80年代以來發表的小說的創作主題,將其歸納為“暴力主題”、“生死主題”、“苦難主題”和“善惡主題”四種,分別將近年來的研究者對這四類主題的研究內容和研究方式進行研究整理并做出綜述。
關鍵詞:余華;主題;暴力;苦難
作者簡介:楊明輝,女,碩士研究生,山西師范大學文藝學專業,研究方向:文學理論與批評。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6)-03-0-02
余華發表的小說數量并不多,然而具有鮮明的特色和獨特的價值,論文對余華小說創作的四大主題的研究內容進行了綜述,并以此作為對余華小說主題進行進一步研究的基礎。
一、暴力主題
暴力主題尤其在余華八十年代的小說中頻繁出現。在《現實一種》、《難逃劫數》、《一九八六年》、《古典愛情》等小說中均有對暴力場面的露骨描寫,內容包括手足間的虐殺、吃人的殘忍畫面以及殘酷的刑罰場面等等。近年來對余華小說中的暴力主題的研究主要從以下三方面切入:余華小說中暴力主題的呈現特色、暴力主題在余華小說中頻頻出現的原因、對余華小說中的暴力主題的評價。
余華八十年代和九十年代后的暴力主題呈現出截然不同的特色。在八十年代的創作中,余華更加青睞暴力主題。對于余華對暴力主題的呈現方式,研究者多結合具體作品給予描述性的評價。通常認為,暴力主題在余華的處女作《十八歲出門遠行》中已經初露端倪:獨自出門遠行的年輕主人公試圖主持正義的英勇行為被村民的暴力行為粗暴阻止,從此開始接觸到了真實人生的荒誕面目。在八十年代的作品中,余華表現出了對暴力主題的癡迷,此類作品的情感基調是冷峻的黑色,對暴力的呈現是冷靜客觀、不動聲色的“零度書寫”,對暴力行為的細節刻畫細致入微,甚至被研究者普遍認定有一種對于暴力的癡迷。九十年代后余華的創作更多著眼于苦難命運對人的折磨,對直接的血淋淋的暴力行為著墨較少,蔣蓉將余華八十年代創作中的暴力主題歸納為“個人的暴力”,而九十年代的暴力主題則是“命運的暴力”[1]。
對余華小說中頻頻出現暴力主題,及其呈現出的獨特特色的原因,研究者通常從如下幾個方向進行解釋:一方面是童年經歷的影響,余華來自一個外科醫生家庭,童年時期與外科手術室、太平間等場所的零距離接觸,導致災難和血腥在他記憶深處留下不可磨滅的影響,也造成了他從小就對血腥和暴力有著天然的更大的接納度;另一方面是工作經歷的影響,余華曾當過五年的牙科醫生,對人的生理結構非常熟悉,也就對痛苦和暴力表現得更為冷漠;另外,出生在60年代初的余華承認文革對他個人的成長有一定的影響,文革成為他最初經歷的社會事件,為他的童年鍍上了灰色和血腥的色彩;最后,余華接受了一些西方思想家的影響,周建華認為“川端康成作品中細致入微的描述,卡夫卡思想的跳躍深深地影響了余華關于小說的認識”[2],這些因素都造成了余華對暴力主題的異常敏感以及獨特的呈現方式。
對于余華80年代的小說中集中出現的暴力主題,正面的評價認為其以零度視角冷靜客觀地刻畫暴力行為的獨特方式,將暴力歸結為人性中的一個方面,有對歷史和人性獨特挖掘的獨特作用,然而也有不少負面的評價,認為余華80年代的此類小說只是暴力行為的簡單堆砌,僅僅只是一種發泄和尋求刺激,是文明的倒退。
二、生死主題
無論是前期還是后期,余華的小說鮮有不涉及死亡的,研究內容多從以下幾方面著手:
研究生死主題的敘述特點及其轉變。余華前期和后期對死亡主題的不同處理方式成為學者關注的核心問題:惠靜的《余華小說的死亡敘事及其轉變》分別探討了余華前期和后期的死亡敘事的表現方法和特點,認為前期側重于對死亡表象的描寫,善于運用荒誕和戲劇的方式來展現死亡,樂于刻畫個人化死亡體驗的想象,后期的作品中,“死亡變成了一種生存狀態的假設,他不再事無巨細地關注死亡的過程,更多地關注死亡背后的形而上的東西”[3],表現出悲天憫人的生存關懷,然而對這種轉變的原因沒有進行討論,也沒有從整體上討論兩者的內在關系;常智娟的《揮之不去的死亡陰影——論余華小說中死亡主題的嬗變》從死亡表象、死亡思考和死亡承受三個由表及里的方面探討余華小說中的死亡主題,從前期到后期其實是余華對死亡的認識逐漸深入的過程,前期的小說主要是刻畫死亡的表象,后期的小說開始對死亡產生思考以及思考承受死亡的方式;周述波的《死,而后生——余華小說與存在還原》將生死問題拆分成A、B面,認為余華80年代的創作直面生死的B面:死亡,90年代的創作直面生死的A面:生存,并探討了生死的轉化還原關系;還有其他一些研究者對這種轉化的原因做了討論,認為這種轉化不光與余華個人經歷和風格的變化有關,還與時代風氣的轉化直接相關。
研究生死主題中表現出的生命意識。對生命意識的探討常常與對死亡的敘述方式的探討聯系在一起。從生死書寫方式的變化可以考察出生命意識的變化。研究者對余華前后期生命意識的變化軌跡的認識是大致趨于一致的,認為前期的作品對死亡的展現常常是與暴力聯系在一起的,將死亡看作是暴力的結果和暴力的最高形式,而展現暴力和死亡的人物往往只是作為一個符號,成為一種動物性的生命存在;后期的死亡,如《活著》中有慶的死、鳳霞的死、《許三觀賣血記》中阿方和阿龍的死,往往與更大的時代悲劇結合在一起,包含一種宿命感,死亡成為生存的一個環節和最終的結局,開始關注人物面對死亡的態度,因此人物不再僅僅進行著動物性的生命活動,而是進化成為了有著獨特生存哲學的生活活動。這種獨特的生存哲學被有些研究者歸納為一種“宿命觀”,甚至被認為與道家有關,劉穎的《余華小說中的道家人生哲學》認為余華的這種宿命觀與道家“安命無為”的哲學思想有著相似之處。
比較余華和其他作者對死亡主題的呈現。這一類研究將余華小說中的生死主題同其他作家的生死主題進行比較,這一類的作品有郭運恒的《向死而生——也論魯迅、余華小說中的“死亡”意蘊》、張潤的《死亡與痛苦的大膽展現——海明威與余華創作主題之比較》、王亮的《死亡之美——川端康成和余華死亡創作主題之比較》、潘超的《三島由紀夫與余華作品中的死亡意識比較》等。從死亡主題產生的根源、死亡主題呈現的方式、不同的生死觀等各個方面,對余華和其他作家的死亡主題進行比較,進而在歷史和國際的坐標中標定出余華死亡主題呈現的獨特定位。
三、苦難主題
余華小說中的人物似乎總是生活在一種由個人生活悲劇和時代悲劇編織而成的無法逃脫的苦難境遇中。對于余華小說中的苦難主題的研究主要從以下幾方面著手:
研究余華小說中的苦難主題前期和后期的不同內容及苦難的根源。大部分的研究者認為余華前期小說中的苦難直接與暴力和死亡相關,其根源是一種脫離了具體的歷史和政治語境之后的人性惡,是基于動物性的一種人類的宿命;而后期展現的苦難與其說是死亡帶來的,不如說是一種對生存的承受,余華展現出了活著即為承受苦難的主題,因此反而對苦難產生出一種理解之后的超然,甚至在苦難承受中體現出一種溫情的傾向。因此余華前后期的苦難主題的表現呈現出了不同的情感色彩,前期是黑色血腥的,后期則是溫存厚重的,這與余華前后期對苦難根源的理解不同有關。
更具意義的研究是鎖定余華對苦難的特殊的敘述學的處理方式。這種研究方式使得研究者得以統攝余華前后期看似不同的苦難主題內容的背后一脈相承的更深層次的苦難觀。一種獨具意義的看法是余華對苦難有一種“黑色幽默”式的呈現:論文《苦難的衍生與超越》認為《活著》里“我爹”蹲在茅坑上死去的情節,《許三觀賣血記》里許三觀向許玉蘭求婚的情節、每次賣血之后心心念念的“一盤炒豬肝,二兩黃酒”等情節都在展現巨大苦難的同時帶來了一抹可笑荒誕的色彩,用一種與悲苦相反的色彩來反映悲苦。《命運·苦難·反啟蒙——論余華小說創作的民間故事》認為余華運用了一種“說唱”、“童話”和“傳奇”的民間文學敘述方式敘述苦難,余華講述的是民間的故事,也采用了一些傳統的民間敘述方式,小說《活著》的敘述者是一個民歌采集者,他與福貴的交談中加載了很多民歌,民歌的古老悠遠極大地沖淡了福貴敘述的故事的悲劇性;《在細雨中呼喊》采用童年主人公的視角敘述故事,憂郁敏感的童年心情取代了故事本身的悲劇性,《兄弟》中強烈的悲劇沖突可以被看作孩子間的游戲;將小人物的人生經歷書寫成具有戲劇沖突的傳奇故事,也在用劇情稀釋著苦難的濃度。論文認為余華“借助于民間傳統的表達方式和技巧完成了對民間苦難的寄托和消解。”[4]如果說余華前期的作品直面暴力,那么后期的作品則是用敘述技巧巧妙地軟化和淡化了苦難的悲劇性,讓讀者在直面苦難的前提下關注更深層的生存哲學。
郜元寶認為,無論是余華前期對暴力的赤裸裸的書寫,還是后期對苦難的平靜回憶,看似是一種對苦難的無動于衷,實際上都是避免了傳統文化習俗中對苦難的習慣性回避,“目的就是要在小說中把這些欺騙蒙障之物統統揭除,讓人們實實在在地正視苦難。”[5]這正是余華獨特的苦難主題的敘述方式的意義所在。
四、善惡主題
善惡主題的展現體現了余華獨特的人性觀。對余華小說中善惡主題的研究主要的研究方向有如下幾種:
其一是研究余華前后期不同的人性觀。研究者多認為余華80年代的作品在對暴力的持續關注中貫徹了“人性惡”的觀念,塑造了一個個由無法抗拒的人性的暴力沖動而造成的生活悲劇;而后期的作品更傾向于一種溫情的敘述走向,或者說開始信仰“人性善”,另一部分研究者認為余華此時的人性觀仍然是灰暗的,但對人性的思考更趨近現實,更加復雜化。
其次是研究人性惡的類型。這一類研究通常將余華筆下的惡分做不同的層次,最常見的一種將惡分為了“人性之惡”和“人世之惡”。人性之惡一方面源于人的動物性的殘酷天性,有《現實一種》中的四歲的皮皮對弟弟的源于一種生理沖動的殘忍虐殺,另一方面源于成人的欲望,如《兄弟》中的“選美大賽”;人世之惡則是特殊的時代背景造成的人群的惡意,這種惡意看似不如人性之惡來得赤裸裸,但它對人的戕害卻更為恐怖,如《在細雨中呼喊》中逼死王立強的人們的惡,如在《許三觀賣血記》中批斗許玉蘭的人們的惡,這種惡可能來源于作者對“文革”中人與人之間關系的記憶。
對于人性善惡開掘的深度,《人性惡的證明——余華小說論》認為與其他表現人性惡的大師,如陀思妥耶夫斯基相比,余華雖能夠直面丑惡,但缺乏將丑惡上升為到人性分析的高度。
綜上所述,余華小說的暴力、生死、苦難、善惡主題雖有不同的側重,但內在精神是相通的,且對每一個主題的呈現都因其小說創作的前后分期而呈現不同的特色。然而認真思考,便可看出在不同主題和分期的背后,是余華一以貫之的對人性和生存的冷靜深入的思索。
注釋:
[1]蔣蓉《暴力與溫情——試論余華的先鋒小說》,載《合肥學院學報》2012.
[2]周建華《新時期以來小說暴力敘事研究》,武漢大學博士學位論文,2013頁.
[3]惠靜《余華小說的死亡敘事及其轉變》,載《延安大學學報》2011.
[4]宋曉培《命運·苦難·反啟蒙——論余華小說創作的民間敘事》,西南大學碩士學位論文,2011.
[5]郜元寶《余華創作中的苦難意識》,載《文學評論》1994.